狂岚暴雨的相遇

好好生活,皆如所愿。

【蔺靖】终我所愿 (完)

  • 抱歉,昨天发现,本篇番外一直没有贴出来过,可能有未买本的姑娘没看过,于是完整上传。

  • 本番外乃十殿生第二个大故事的番外,也是蔺晨景琰纠缠几百年的第一世,即《琅琊榜》发生时空里的故事。

  • 但其实不当 十殿的生番外去看也行,因为就是一个蔺靖相遇的故事……

  • 只是,如果你不当十殿生番外来看,这文可就彻彻底底BE了。

  • 所以,看完本文的姑娘请务必不要哭,蔺靖HE大着呢,看《十殿生》就行,能腻死你233。


 

十殿生/桥下忘川无歇时之番外 

《终我所愿》

 

 

(上) 

祁和十四年,梁皇萧景琰驾崩。

 

他弥留之际,把萧庭生叫至榻下,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原本是没有那么多话要说的,也没有多少要交代,他萧景琰治下,大梁版图接南壤北,是无双的帝国。

 

目之极,百姓安居乐业,盛世繁华锦绣,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如他所愿。

 

他床前所立,一身红衣,是他一手带大的义子——当朝太子萧庭生。庭生已至壮年,代天子摄政三年,兢兢业业屡建奇功,令人宽慰。

 

天下,安。朝堂,稳。后宫,静。江湖,远。

 

他萧景琰,原本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他还是摈退了左右,留下独子,断断续续,情深意切,衷情一诉。

 

 

**

 

他说他想起那年谢玉锒铛入狱之前,京城发生一件趣事。

 

大梁埋在南楚的眼线回报,那日随南楚郡主一同入京的队伍中,有一人在南楚身份尊贵,举足轻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只是此人身份成谜莫知敌友,彼时的太子和誉王派人多方打探都不得要领,结果还是他萧景琰最先知道了真相。

 

他在苏宅看到了那搅动风云的国师,一身白衣如洗,竹节暗纹,披发浓眉,耳骨钉如月光般明亮。

 

谁又会想到,堂堂琅琊阁少阁主会为了苏哲这一介布衣的一句话,跑去蛰伏于南楚多年,甚至不惜拉下颜面巧舌如簧地讨好南楚皇帝,就为动摇一个萧景睿,扳倒一个谢玉。

 

可蔺晨就是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琅琊阁少阁主,而梅长苏也偏偏就有这样的本事。

 

萧景琰想,如此能屈能伸,是何等人物,他有心结交。

 

直到谢玉伏诛,萧景睿随郡主南去。蔺晨国师事了,竟长留京中,徘徊不去了。

 

萧景琰想要反悔,好似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他萧景琰一生中最狼狈的一段时光。

 

狼狈不在身,在心。

 

摇身一变恢复了身份的蔺晨堂而皇之地住进了苏宅。京城各台面下的势力又你追我赶地想把想优先为自家主子打探出蔺晨的身份秘密,只可惜他们一切的刺探和窥视在蔺晨面前,如同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

 

蔺晨就如江南最富庶的闲散公子一样,逛青楼、喝花酒、上赌坊、玩牌九、看戏听曲、吟诗作对、海吃湖喝,不尽不欢。

 

那些天里,萧景琰接手巡防营,每每在街上骑马遇见他,都要被他的放浪形骸气得三日睡不着觉。

 

三月后,太子和誉王的人马终于偃旗息鼓,不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蔺晨也终于消停了。

 

他发展出了一个全新的爱好——骚扰萧景琰。

 

事情的起因在于梅长苏。长苏体弱,时常被晏大夫关在房里闭门谢客,一旦有紧急情况发生便只能转给蔺晨,一来二去,蔺晨也成了萧景琰半个谋士。

 

他琅琊阁少阁主可不比江左盟宗主,向来牙尖嘴利,口无遮拦。不论是谁,只要拿着问题前去讨教,定要先挨一顿冷嘲热讽,连萧景琰自己也绝不例外。

 

蔺晨最常笑他萧景琰固执若牛,不知变通,甚至还问他静妃娘娘是不是小时候给他吃错了药,把他当石头养了。

 

话及静妃,已触到了萧景琰的底线。不止一次萧景琰剑都出窍了,刚要与他来个你死我活,梅长苏都会及时出现将这两人都救下。

 

梅长苏对蔺晨说:“算我求你,少说两句,别说废话,就说解决的法子就好。”

 

梅长苏却对萧景琰说:“景琰你冷静点,把剑收了,你打不过他。”

 

“你打不过他。”

 

这句话可梗在萧景琰心头良久,他纵横沙场十数年,武功虽不及琅琊榜上的高手,可却也不能输给一个只知喝花酒泡女人的浪荡公子!

 

于是那一夜,蔺晨胆大包天摸进了靖王府,萧景琰终于如愿以偿,砍了他。

 

梅长苏说的不错,他打不过他。

 

他萧景琰之于蔺晨,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赢过。

 

蔺晨发现萧景琰打不过他之后,变本加厉地胡闹起来。

 

他找到了一个新爱好——在靖王府的横梁上睡觉。

 

大抵是因为靖王府阳刚正气,横梁也特别宽阔,睡下一个他,竟特别舒服。

 

梁下,是看书的萧景琰,议事的萧景琰,和睡觉的萧景琰。

 

蔺晨就这样看了半个多月。直到某一天睡了太久饿着了,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才被萧景琰发现了。

 

靖亲王萧景琰真的发怒了,那一日鸡飞蛋打,靖王府差一点就成了无梁殿。

 

然而,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阻止的了蔺晨决定了的事。从那以后,蔺晨也不偷偷摸摸了,在靖王府中大大方方来,大大方方睡。看着萧景琰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蔺晨高兴得雅兴大发,一挥手,画了梅花无数。

 

他说,萧景琰像梅花,不因为美,不因为坚强,不因为清高,因为寂寞。

 

蔺晨开始动用琅琊阁的势力,帮他找韩滉的五牛图。

 

寻到的那一日,卫峥的消息传入京城。

 

 

**

 

那日,蔺晨外出金陵取图,金陵城内瞬息万变他全然不知。

 

直到十三先生把他请去了靖王府,他才把事情理了个七七八八。

 

蔺晨走进苏宅的时候,白雪满天,萧景琰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冰冷异常。

 

梅长苏站在廊下,风雪侵体,他已经咳得直不起腰。

 

“萧景琰你给我站住,你有情有义,可你为什么没脑子!”

 

蔺晨在心底哈哈大笑,笑得脸上一派落寞。

 

又一阵北风,夹杂着风雪落在院中,梅长苏体力不支,倒在了甄平的怀里。萧景琰惊慌失措,刚想把他抱起来,只见蔺晨一个健步,冲在了他的前面。

 

蔺晨把长苏抱了起来,切脉,试温,手法专业,令人眼花缭乱。

 

“刷拉”一下,蔺晨脱下了自己的棉袍,将长苏裹了个严严实实。而他自己,则只着单衣,任风雪满头,站在萧景琰面前。

 

景琰手足无措,轻轻问了一声:“蔺晨,他……”

 

蔺晨却没有理他,蔺晨不常不理他的。

 

蔺晨背对着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对着已然昏迷的长苏,不紧不慢地说道:“长苏啊,他萧景琰哪里是没脑子,只是长了脑子却根本不敢用罢了。自以为是的有情有义,自以为是的不顾一切舍身求任,不过是种懦弱。你,他不在乎,夺嫡,他不在乎,静妃蒙挚沈追菜荃被连累后的下场他也一概不在乎。长苏啊,这就是你看中的七皇子?这么孱弱,这么怕输,怕到一门心思,竟只求一个无愧于心,当真愚蠢。”

 

蔺晨字字如刀,缓缓而道,随后大步迈开,扬长而去。

 

竟一眼,一个回头,都未留给那个呆立风中的七皇子。

 

萧景琰想,不,我不懦弱,我不怕输。

 

他看着蔺晨绝尘而去的背影,那般坚决冰冷,他愤怒,不甘,疯狂。

 

但也痛苦。

 

他不懂那份难过从何而来。他此一生,从未有一人这般强硬地走到他的面前,手执锋利的刀,划开他坚硬的伪装,露出那一颗,连他自己都未曾见过,千疮百孔、忧伤不安的心脏。

 

蔺晨不去靖王府了。

 

少了在梁上睡觉的那个人,萧景琰变得更寡言少语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他议事议到一半,从梁上跳下来,一边嘲笑他们的一无是处,一边又马上给出一个直接了当的答案。

 

卫峥救下了,誉王处死了,梅长苏身上破绽一日比一日多,萧景琰越来越疼惜他。

 

景琰想,也许他需要一个朋友。

 

一个自林殊走后,再也没人能取代其地位的朋友。

 

他就问长苏,他父亲姓谁名何,梅长苏答曰梅石楠。

 

然而伪装越完美,他心底的疑惑越深。他注视着梅长苏,仿佛想从长苏身上得到他最渴望的林殊的影子,因为只有林殊,才能让他暂时忘记,他对另一个人渴求一般的依赖。

 

他想要一个人,与他亲密无间,没有秘密,坦诚相见。

 

可他害怕有一个人,剖开他的胸膛走进去,却再也没有走出来。

 

怀着这样的恐惧,转眼到了太子受封的前夜。

 

梅长苏还是梅长苏,没有变成林殊。

 

凉月当空,靖王府梁高,堂冷,寂寞无双。

 

萧景琰给自己倒酒,一杯一杯,他心想。

 

“离赤焰翻案,还有几步之遥。”

 

“离重振大梁朝政,还有数年之远。”

 

“可前太子已废,谢玉伏诛,夏江落马,誉王已死。我们离胜利,离至尊之位,已接近太多太多了。”

 

萧景琰喝酒,一杯一杯。

 

萧景琰流泪,一滴一滴。

 

“有什么用呢。”

 

“皇长兄还是累累白骨,赤焰军依旧魂葬梅岭,林殊魂远,萧景琰孤家寡人。”

 

“除了那个皇位,那江山万里,我依旧什么都没有。”

 

“小殊……”

 

手一软,盛满了白酒的白玉杯从唇边滑下。白光一闪,一只白色袖子里的手,快如闪电,稳稳抓住了酒杯。

 

手腕一转,白玉杯一斜,满满一杯上好的桃源酒滑入蔺晨口中,仰起的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竟让人看得流连忘返。

 

“不会喝,就不要喝那么多了。”蔺晨笑眯眯地看着他,“误了明日受封大典的时辰,你又不能给赤焰军翻案了。”

 

蔺晨的声音低沉入耳,萧景琰终于醉了。

 

眼前的人,心里的人,合二为一。

 

他憋红了眼角,双臂一展,便紧紧抱住了那人。

 

昨日如逝水而流,明日如繁星遥不可及,唯有今日,触手可及,不可辜负。

 

蔺晨在他怀抱中僵硬。萧景琰感觉到了,他害怕,收紧手臂,怕他逃走。

 

今日的靖王和明日的太子在心里打鼓,他的脑子里,来来去去竟盘旋着那一句残破不全的话。

 

“小殊,你看,这是蔺晨。”

 

很多很多年后,哪怕是弥留之际,萧景琰都一直在后悔。

 

假如他能记起那一夜,月凉夜冷之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中)

 

听风知凉,落叶花黄。

 

元佑六年,六月,一身红装玉镶的萧景琰亲自推开东宫雕栏金砌的大门。这才知道,漫漫人生事,情深清浅,山高水远,原本就是最最公平的。

 

位高,目远。权强,责重。

 

人所能掌握的事情越多,江山越广,便越是对更多的事情无可奈何。

 

田埂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一生耕耘,无非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但他至少,护住了他爱的人。

 

元佑六年,八月三十,梁帝寿辰,莅阳长公主金殿鸣冤屈。

 

十月初四,赤焰旧案重审告结,昭告天下。

 

十月二十,太子萧景琰替赤焰冤魂建碑立祠堂,梁帝亲往祭奠。

 

七日之后,边关告急,四国同犯大梁边境的军报传入京城,梅长苏与霓凰郡主在东宫与景琰达成一致,排定诸将,后求旨带兵上阵。

 

萧景琰坚决反对,梅长苏苦劝不果,只得将蔺晨抬了出来。

 

蔺晨二字自梅长苏口中说出,震得萧景琰脑中嗡嗡直响。

 

耳边,梅长苏还在不断说着他身体没事,景琰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自会找他。”景琰摆手,停住了梅长苏的话头,道,“最好他能证明你身体无碍。”

 

三道宣召琅琊阁少阁主的口谕发了下去,萧景琰苦等多日,不仅没有等到蔺晨觐见,却等到了消息,说蔺晨到了金陵募兵处报道,自荐入伍,做梅将军的亲兵。

 

东宫太子再也坐不住,甩下那些烦人的太监侍卫,直接冲进了苏宅。阔别几月,再见到那人时,那人依旧疏狂不羁,同飞流在院子里晒着鲜红的红豆。

 

苏宅没有旁人,出征在即,黎纲甄平各有各忙,长苏去陪霓凰,晏大夫和吉婶正忙着收拾东西往廊州运去,只有蔺晨和一个小飞流,依旧如局外人,游手好闲,旁观者清。

 

飞流不懂,见到大水牛又以为见到了静妃娘娘的点心。手里的红豆一扔,高高兴兴地向景琰伸出了手,可景琰两手空空,一时实不知道怎么办了。

 

另一旁的蔺晨正弯着腰,屁股撅得老高在那晒红豆,未曾梳起的长发从肩膀上滑下去,落在耳边。一个起身,狼狈得像个小疯子。

 

蔺晨瞥了一眼景琰,在飞流跃跃欲试的眼神里节节败退像个傻子,再看看自己,连想吃碗红豆饭还得自己亲力亲为,也是疯得不轻。

 

“长苏啊长苏。”蔺晨在心里叹道,“你这是在害我万劫不复。”

 

终于把飞流哄去自个玩,院中留下蔺晨和萧景琰单独两个人。

 

萧景琰问他小殊的身体,蔺晨说他好得很,吃嘛嘛香,睡嘛嘛棒,不必操心。

 

萧景琰问他行军打仗,小殊是否有那个体力,蔺晨说还行还行,这不正在晒红豆嘛,多吃点补血。

 

萧景琰问他蒙挚为帅,小殊从旁辅之,是否有全胜还朝的把握,蔺晨说可以可以,大渝之流,不堪一击。

 

萧景琰见他言辞轻佻闪烁其辞,不禁怒从中来,便问他,自古琅琊阁处江湖远,论江湖事,不涉沙场,不评政野,可为何少阁主却不顾琅琊阁安危,偏要弃笔从戎,浴血风沙?

 

“你猜?”

 

蔺晨仍旧笑语嫣然,没心没肺。

 

萧景琰瞪着他,眉目眼神都仿佛在说我不跟你开玩笑。蔺晨看他好玩,便忍不住也说了一句真心话。

 

“为了你呀。”蔺晨笑说,“我亲爱的太子殿下。”

 

萧景琰抬眉,一愣,脑中凌乱不堪,一瞬间四肢百骸冰冷异常,竟站也站不稳。

 

“蔺晨……”萧景琰手足无措,“你……”

 

“你什么你?”蔺晨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不相信啊?!”

 

“巧言令色,岂可相信!”景琰眼一红,大声呵斥,“蔺晨,回答我的问题!”

 

蔺晨心一冷,便也懒得再装得一派轻松,不耐烦道:“什么问题啊~~~。”他拉长着声音:“该说的我都说了,长苏身体很好,他有体力打仗,我们会得胜回来,你不就是要这些答案,我都给你了,是我用嘴说不行,要我咬破手指用血给你写一遍吗?”

 

景琰心里一痛,却更加口不择言:“琅琊阁呢?!”他抬起右手遥遥一指:“你不管不顾了吗?”

 

“哼!”蔺晨转着脑袋,冷哼了一声,“我蔺大公子愿往东往西,还轮不到他人左右。我琅琊阁是生是死,也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你……!”萧景琰目呲欲裂,“你很好。”

 

蔺晨看着他:“我知道我很好。”

 

“不可理喻!”

 

“究竟是谁不可理喻?是我非要冲到你宫里跟你吵架的吗?”

 

“……你!”

 

萧景琰不说话了,向来口舌之争,本就是没人能争过这个浪荡公子。

 

他想起梅长苏曾说:“景琰,你打不过他。”

 

萧景琰终于认了。

 

他们之间,大抵,是不会有赢的那个人了。

 

一个江湖令主,一个东宫太子,他们之中也许最适合的四个字,便是萍水相逢。

 

可他偏偏,要入他的朝堂,赴他的沙场,守他的疆土。

 

为谁?

 

为他的一笑?

 

萧景琰负气离开,蔺晨在他身后喊,声音里慵慵懒懒,仿佛疲惫不堪。

 

“有我就近照顾长苏,你放心吧。”

 

萧景琰闭上眼睛,转过身,一个健步冲到了蔺晨面前,抓住他的手腕,用尽全力。

 

他的手,骨节发白,他的眼,虔诚痛苦。

 

他说:“蔺晨,你答应我,一定要带小殊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回来。”

 

蔺晨看着他,看着他用力至颤抖的双手。

 

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腕:“好,我答应你。”

 

 

**

 

五国交战,风云变幻。

 

第三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至京城的那天,蒙挚和梅长苏启程了。

 

三军齐发,鲜衣怒马,集结在金陵城外,鸦雀无声。

 

秋风飒飒,吹动旌旗。太子萧景琰自城墙之上阅兵完毕,沿着石梯慢慢走下来。

 

蒙挚骑着骏马,立于军前威风赫赫,景琰向他辞行,祝他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梅长苏也跨在马之上,站在他们旁边。萧景琰扭头看去,仿佛看到了十三年前的时光。

 

时隔十三年,林殊再一次穿上大梁军服,纵使外表面目全非,可那股赤焰傲骨却未有丝毫改变。然而十三年前,少年林殊将少年萧景琰送出金陵赴往东海,此后生死茫茫,再未相逢,如今……

 

萧景琰终于明白:分时盼聚,聚时有分;这天下,这人事,合合分分,纷纷扰扰,原本就是无可转圜,必须面对的。

 

岁月如流沙,逝于掌心。

 

如果能再相见,但愿我们能握紧双拳,不再放手。

 

景琰笑了,烈日之下,对着好友林殊,笑得像一个少年。

 

他拉着林殊的缰绳,摸了摸他的骏马,伸出右手,与他击掌,与他告别。

 

号角响起,良辰已至,大军须发。

 

萧景琰向后退了一步,与蒙挚与长苏长揖相别,马上的两人向他最后行了个军礼,扬鞭而去。

 

他站在那里,看三军鱼贯而出,有条不紊。

 

言豫津、萧景睿、飞流、宫羽、黎纲、甄平……那些追随着长苏的人一一在他面前走过,他颔首作揖,一一别过。

 

蔺晨也从他身边走过,银铠白马,英姿勃发。

 

忽然,萧景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缰绳。

 

蔺晨停下马,低头看他。

 

身边,无数人马昂首走过,扬尘漫舞,向他们扑面而来。

 

萧景琰未戴头盔,很快就被那些马蹄扬尘给弄脏了脸。蔺晨看着,还是不忍心,解了自己烦人的腕甲扔在一边,弯下腰,给当朝太子擦了擦脸。

 

温柔的手指擦过脸庞,蔺晨的掌心有剑柄磨出的茧子,磨在景琰的脸上引起一阵刺痛,一直痛到心里。

 

他抓住他的手,看着他身后江山万里,对他说:“再见。”

 

他抽回自己的手,微笑颔首,看巍峨宫城下单薄孤寂的他,他也说:“再见。”

 

“……你记得回来。”

 

萧景琰对蔺晨说。

 

“好。”

 

如果能再相见,谁输谁赢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能再相见,我定握紧双拳再不松手。

 

蔺晨,如果能在相见,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元佑六年,冬初。

 

蔺晨萧景琰,别于金陵。

 

 

 

(下)

 

梅长苏死讯呈至金銮殿那一日,萧景琰去了林氏祠堂。

 

盖住在林殊牌位上的那块红布终于被取下来了,落在地上。

 

他在祠堂里呆了一天一夜,直到军情急报递到了祠堂的门口,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时间去回忆往昔。

 

因着梅长苏的去世,北境战事吃紧。然而南楚北燕和东海的战乱方平,霓凰聂锋无一可用,萧景琰不忍看蒙挚在北境独自支撑,决定亲征大渝。

 

朝中众臣苦劝不果,七日后,萧景琰率三万大军,从金陵出发直扑北境战场。

 

然而行至半路,八百里加急的军文传来,北境战局已定:大渝领兵的将军玄布,即琅琊阁武功排行天下第一的那位悍将,竟阵前失踪,导致渝兵不战自败,被蒙挚和萧景睿逐一击溃,退回大渝界内了。

 

接到军报的萧景琰长舒一口气,下令整军原地待命,若三日后军情无变,便回防金陵。

 

他挥退左右,在主帐中将军文又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心惊:玄布可是琅琊阁钦点的武功天下第一,是大渝多年的肱股之臣,绝不可能阵前倒戈,可他又怎么会离奇失踪呢?

 

三日之后,从战场传回的蒙挚亲笔信由他的一名亲兵骑马南送,交到了景琰的手中。信中事无巨细,把站前战后的事都捋了一遍,文辞平实,倒有些像蒙挚那婆婆妈妈的性子。

 

景琰收了信,心中疑虑更深,问那亲兵:“查出玄布何以阵前失踪了吗?”

 

亲兵如实回答:“尚未,据蒙将军猜测,可能是遭人暗杀。”

 

萧景琰奇道:“怎么可能?莫说要穿过大渝军营只指帅帐需要多高深的武功,就算是他能靠近玄布,以玄布天下第一的武功,谁又能杀得了他。并且玄布尸首也不见了,更不是毒杀,连大渝军都没有头绪吗?我们安插的间谍可有回报?”

 

那名亲兵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萧景琰皱了皱眉:“怎么了?”

 

亲兵摇头。

 

“那还不快如实禀报!”萧景琰一拍桌子,拔高了声音。

 

“扑通”一声,亲兵双膝一软,跪在了太子身前:“启、启禀太子殿下,我军,我军也有一人失踪了。故而蒙挚将军猜测,玄布之事,与他有关……怕是……怕是他……”

 

景琰倏然站起,声音冷冽:“他杀了玄布?失踪的人是谁?是谁!!!”

 

“是……是……”亲兵的声音越来越轻,“是梅将军手下的一名亲兵……”

 

呼吸一滞,萧景琰摇着头,用最最缓慢的声音,轻轻问道:“可是,蔺晨?”

 

“启禀殿下,正是此人!”

 

“你下去吧。”萧景琰缓缓说道,“还有你们,都出去吧,去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战英与其他几个百夫长对看了一眼,心中不解,可景琰白若宣纸的脸色仿佛不容质疑。他们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从景琰军帐中窜出一人,直扑马房,还未等战英他们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翻身上马。缰绳一紧,白马长啸一声,冲了出去。

 

“殿下?!是殿下!!!”留在原地的所有士兵都疯狂了,纷纷上马追出,却已然看不见景琰的身影了。

 

“去北境战场!”还是列战英最明白萧景琰的心思,“我们先回帐中,带起水和粮食,殿下什么都没有带,势必跑不远,我们往北追,定能遇到他!”

 

一日之后,景琰的亲兵们在官道上找到了景琰,五日之后,他们来到了北境沙场。

 

蒙挚萧景睿和言豫津亲迎了太子殿下,飞流宫羽黎纲甄平卫峥却早已离开,宫羽去了南郡找霓凰郡主,其他人则护送梅长苏的灵柩,去了梅岭。

 

萧景琰看着军中面目全非的人事,心痛难当。他强撑着数日车马劳顿的身体,问过了军情,访过了三军,终于支撑不住,被战英送进了一个空置了的军帐中休息。

 

半夜,萧景琰从梦中挣扎惊醒,冷汗涔涔。

 

明月当头,夜凉如水。大梁军驻扎边境,比邻着沙漠。沙漠中白天夜里的温差极大,过了子夜,萧景琰冷得瑟瑟发抖。

 

他披衣下塌,来到门外一看,战英和另一个亲兵竟在门口睡着了。景琰看着他们一脸倦容,想到他们陪着自己没日没夜狂奔了六日,心下不舍,想要在帐中找两床薄毯给他们盖上。

 

他找了起来,翻箱倒柜,军帐中原本东西就少,他越找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军帐,是蔺晨的。

 

他不在这里,他在哪里,他的扇子,他的墨宝,还有他的五牛图,都在这里。

 

他在哪里?

 

萧景琰发了疯,把所有的东西都扫在了地上,他找不到,他什么都找不到。

 

蔺晨的剑不见了,他的盔甲还叠在一旁,他的白衣不见了,但他晒干的那包红豆还留在那里,压在枕头底下。

 

红豆补血,原本就是他带来给长苏进补的。

 

可,萧景琰又岂会不知,红豆相思,相思入骨。

 

哪怕是累累白骨。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萧景琰弥留之际,躺在养心殿的高床软枕之上,絮絮叨叨,云烟过眼。

 

他依旧觉得,他萧景琰一生之中做的最疯狂,最不计后果,最抛却了身份,最叫人难堪的事,便是那天夜里,他独自一人冲进了沙漠。

 

他早就知道,长苏死了,战事吃紧,玄布领兵势如破竹,蒙挚苦苦支撑。

 

他早就知道,是蔺晨选择了刺杀玄布,去杀那个他亲自选出来的天下第一。

 

他早就知道,是蔺晨褪去戎装,一身白衣,提着他的剑,如鬼魅一般潜入大渝军帐。

 

他早就知道,是蔺晨利用玄布倨傲骄纵的心理,将他引出大渝军营,深入沙漠,扬剑相向,风沙如旧。

 

他萧景琰,早就知道,他琅琊阁少阁主蔺晨答应了自己回带着长苏回来,会带着自己回来,会带着胜利回来。可……他做不到救下长苏,他做不到救下自己,他至少会留给他胜利。

 

这天下,无人知道蔺晨的武功究竟有多高,除了他萧景琰。

 

这天下,除了他萧景琰,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其实,蔺晨的武功刚好可与玄布一战,但无论生死,蔺晨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一个人知道,其实风流倜傥疏狂不羁的琅琊阁少阁主蔺晨,其实最最不喜欢开玩笑了。

 

除了萧景琰。

 

“我问你为什么上战场,你说你为了我。”

 

“我说你胡言乱语,我不信,你说不信就算了。”

 

“现在我信了,我什么都信了,你醒来……可以吗?”

 

萧景琰跪在沙漠里,无声落泪。

 

血液干涸在沙漠里,西风吹来,带血的沙子被卷入空中,再落在沙面上,远远看去,竟像是一朵花。

 

他的面前,是两个被风沙掩盖住生命的人,还有一把剑,一把理应还鞘于琅琊的宝剑。

 

 

 

**

 

三天之后,列战英和蒙挚在沙漠的深处找到了因重度缺水而昏迷的萧景琰。

 

也因为找到了萧景琰,他们才终于找到了玄布和蔺晨的尸身。

 

景琰被安置在蒙挚的主帐中,军医日日照顾,他醒得很快。

 

蔺晨的剑一直被他抱在怀里,他醒来,看着蒙挚的眼神清澈见底,他说:“我要去梅岭,祭一祭小殊。”

 

蒙挚叹息,点了点头。

 

萧景琰又说:“还有蔺晨,我要带走,我带他回琅琊山,你们不用跟着。”

 

“殿下!!!”忽然,满屋子的亲兵由战英带头,跪了满地,痛声疾呼,“殿下不可一人独行,为了大梁,为了江山社稷,请您三思啊。”

 

萧景琰看着他们,只淡淡问了一句:“我为了江山社稷?谁为了我萧景琰?”

 

是啊,我为了江山社稷,谁为了我萧景琰。

 

曾有一人,不为了江山社稷,却为了我萧景琰,但最后,他死了。

 

萧景琰走了,带着一人,二马,和一柄剑。

 

他去了梅岭,祭了故友,上了琅琊,见了高人。

 

蔺晨的父亲把蔺晨的尸首接了过去,老阁主神色从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痛。

 

萧景琰看着蔺晨下葬,只问了老阁主一句,那把剑他能不能带走。

 

老阁主却问:“如若我说不行,你会留在琅琊山守着这把剑吗?”

 

萧景琰说:“不会。”

 

老阁主便说:“那你就带下山吧,我琅琊阁不缺这把剑,你也不缺。”

 

萧景琰说:“我有他给我的江山,我当然不缺一把剑。”

 

老阁主说:“蔺晨没有选错,就好。”

 

“不,他选错了,他错了!”萧景琰红了眼睛,怨怼道,“他如果不死,他如果回来,我就会告诉他一件事情。但他死了,这件事情,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告诉他了。”

 

老阁主看着景琰,又看看窗外落雨无常。

 

他笑了。

 

老阁主说:“永生永世?你又如何能预见自己的永生永世。”

 

萧景琰愣了一愣,没了言语。

 

是啊,谁又能预见自己的永生永世。

 

如果下一世,我还能见到他。

 

我萧景琰定还他一句混账!

 

负约之人,纵使追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我都必须追回一个公平。

 

你欠我的,一诺。

 

 

 

**

 

萧景琰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他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与每一个字之间,都有好长好长的距离。

 

他继续说他回到朝中,献王谋反,五国乱华,他如何一人执剑,平定江山。

 

萧庭生听得仔细,眼神虔诚,一直说到了那日静太后和臣子们向他逼婚,劝他立后,他如何当庭立了庭生为太子,并发誓永不立后。

 

庭生哭着笑了,说他记得。

 

萧景琰也笑了,说他快忘了。

 

庭生便开始说给景琰听,说朝中局势,说百姓福祉,说这些年皇上的兢兢业业,说这四海升平江山锦绣,你没有负他。

 

萧庭生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景琰已经全然没了气息。

 

庭生双膝一软,跪在了床前,男儿清泪滑过脸庞。

 

他最后说了一句:“父皇,苍茫六道,黄泉无尽。你去找他吧,找到他告诉他,他没有负你,你也没有负他。”

 

 

 

 

 

十殿生/桥下忘川无歇时之番外

 《终我所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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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一些朋友一个w/e/c/h/a/t 公/众/号 ID:lonely_thinking

可供假设我不写同人了也依旧会在意我在干什么的朋友。

只能说,尽量让大家不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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