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岚暴雨的相遇

好好生活,皆如所愿。

【塚不二】春云(一发完)




   ////  //  / 春云

 

手冢的眼睛一直追着不二,此前是毫无意识的。

后来被人点破,便成了有意识的追随。

点破它的是菊丸,那日他虚心地向乾请教,说部长的眼睛一直盯着Fujiko,难道是在筹划什么可怕的事情,比如下次对阵立海时让不二担任S1去打神之子。

乾听罢菊丸的分析,觉得很兴奋,感觉部长也和自己一样加入了收集天才数据的队伍,兴冲冲想去找部长要数据,一打开门,发现手冢站在更衣室外头。

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却什么波澜起伏,淡淡地嘱咐菊丸一会去跑个五圈热热身外,手冢并没有太在意菊丸点破的某个事实。

他毫无障碍地便接受了“自己眼睛总追随不二”的现实,后来在有意识地留心下,他发现自己等不二也等成了习惯。

下意识的习惯。

不二,青学网球队的天才球员,明明做事打球都雷厉风行,优雅潇洒,却在细小功夫上格外的花心思,也花时间。比如他换球衣特别慢,选球拍也很慢,部活后洗澡冲凉也比旁人慢,尤其海堂和桃城还总在冲凉时刻意地比速度,仿佛谁第一个冲出澡堂就能免喝今日乾汁一样。不二与那两只“猴子”比起来,真是慢慢悠悠仿若一位老人家。

手冢要等他。

最初是因为掌握了更衣室钥匙的部长大人要等所有人离开后锁门,后来便只是单纯的等。

他是一个讨厌浪费时间的人,可“等不二”这件事本身,有一种与时间达成了和解的奇妙触感,对手冢国光而言。

他可以在等不二的时候安静思考,有的时候眼神追着不二,或者看着蓝天,看着球场,每次等不二,手冢的大脑总能活跃地跳动——思考校内战的分组、考虑如何应付一个天才型的球员、没买到的德文小说也许需要麻烦不二去叨扰他的姐姐由美子……

每一件由手冢主动去做的事,都有其非凡的意义。

他乐忠,享受,尽了全力,不留遗憾。比如打网球,比如等不二。

不知不觉,初中三年,就一直这么过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与不二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虽然他无法准确描述亲密无间所能代表的程度。

直到某次,某节德文选修课之前,手冢下意识地穿越了几间教室的距离,去到三年六班的教室外,把自己的德文词典给不二送去。不二果然忘了带字典,同往常那许许多多次一样。

隔天,不二将字典还给手冢时,还附赠了一小盆仙人掌当做回礼。

手冢欣然笑纳了。

 

…………

 

他们就读在青春学园的第二年,那年冬天。

不二陪手冢去医院复诊,确认了他左手手臂复原的情况。

情况不算那么乐观,但充满希望。

在医院门口他们捡到了流浪猫,一直白黄双色的小奶猫,被遗弃在小纸箱里,被茂密的草堆遮掩着,谁都没有注意到。奶猫细碎的叫声唤醒了不二的耳朵,不二心疼地将它抱起,想要给小猫找个家。

可不二家没办法容纳它,不二的母亲有较严重的过敏症状,从前他们家也试图养一条小狗,后来也因为过敏的关系只得忍痛割爱。

不二说想把小猫带去学校,交给小动物委员长们,他们在学校设有收容流浪动物的社团,在操场樱花林的深处有一栋单独的屋子,听说里头有兔子有小狗有金鱼,曾经还养过两只吃肉的大龟。
手冢表示小猫明天才能带到学校去,今夜已然是八点多钟的光景,东京都日光已尽,华灯初上。

不二浅浅地笑着,怂恿手冢将小奶猫带回去照顾一夜,甚至当即就去便利店里买了小袋的猫粮和妙鲜包,一股脑塞进手冢的网球包里。手冢拒绝不能,只最后问了个问题——小猫的卫生问题怎么解决?

不二得胜般地笑,说,你不知道吗,猫是会用抽水马桶的。

 

事实上小奶猫当然不会用抽水马桶,它那么小,莫说马桶的高度跳不上去,就是纸箱的边缘它都够不到。

手冢上网搜寻,找了一些替代方案对付了一夜,但其实这只黄白双色的小猫很乖,吃饱了便蜷在纸箱角落里睡去了,一夜都没叫。

不二在手机邮件里承诺了手冢,明早会来接小猫,把它送去学校的小动物委员长那。手冢起初没有在意这条邮件,只是惯例回了“ああ”,如同他过去千百次回不二的那样。

但他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清晨五点半,才结束了晨跑的自己会在自家院外,瞧见不二趁着曦光而来。金色的太阳在云间流动,洒下微微的光辉在门槛上,在树叶尖上,也在不二的蜜色脑袋上。

不二朝手冢笑,说早安。他说他刚到没多久,想着来接小猫很兴奋,一晚上都没睡好。

手冢愣了愣,擦去脸上因运动而流下的薄汗。他的眼镜上因为水汽而朦胧,他摘下眼镜,甩了甩沾水的刘海,复又戴上眼镜。

他仔细看了看不二,明明说着没有睡好,却毫无倦容。

他笑着,与晨曦一道,融作晴天。

那一瞬间,手冢听到自己心跳ドキドキ地上下起伏,连同血管中的涌动。那声音清晰地一下一下,在耳边。

他想,或许是因为今日晨跑多加了半公里的关系。

 

…………

 

升入青春学园的第三学年,是网球部至关重要的一年。

迎接了越前入队后,青学网球部的整体实力达到了历年的最高峰。他们携手拿下了全国大赛的冠军,其中艰难困苦值得大书特书,但仔细回想,也不过是几个心跳之间,刻入血骨的风景。

全国大赛结束后,青学众人还在夏休期,九月学校才要重新开课。不二趁着夏天的尾巴,同幸村一起去了趟大阪,四天宝寺白石藏之介接待了他们俩。三人捆成一行,去了趟京都,还有奈良与神户。

不二在SNS上PO出了自己在奈良喂鹿的照片,并详细描述了神之子企图剥夺梅花鹿的五感却失败了的故事。

奈良的鹿,是超越了神之子所存在了奇迹——毕竟谁见过幸村被一群生物追得狼狈逃跑的画面。

青学网球部的众人都看到了不二的SNS,纷纷留言哄堂大笑。

白石是其中被笑的最久的。因为他被卡在了东大寺大佛右后方的圆柱小洞里。

传说东大寺大圆柱下那个存在了四百多年的小洞,代表了地狱,从这个洞钻过去就能不受地狱之苦。人们纷纷排队去钻,对不二和幸村来说,那不过是小菜一碟的游戏,他们怀着虔诚的心情钻了过去,可谁知白石不过一米七八的个子,明明还是个初中生,却输在了洞里。

白石卡住了,卡住的样子很符合他“大阪人”的幽默。不二毫不客气地将那一刻捕捉,然后同幸村联手将好友解救了出来。

不二问白石,照片能不能发。白石干笑两声,说让发——毕竟那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他体格强壮,那不值得骄傲吗?

不二温柔无限地笑着说,值得。

 

不二发了照片,但他没有拍到白石的脸。

他AT了手冢国光,他家部长。并留言一句:ね,Tezuka。你觉得你能穿过地狱吗?

彼时,手冢在东京。

手机提醒不二发出此条推送的时候,手冢正在露台上看书。

他想了想,真的不确定身高179还高过白石一公分的自己能不能钻过去。于是他认真严谨地回复道:有空陪我去一次,才能知道。

片刻之后,不二回复:好啊^^。

 

…………

 

从关西旅游回来后,不二单独将手冢约出,在假日的最后几天里去了一趟图书馆。

不二送给手冢一枚御守,浅浅的蓝色与白色交织,有些像青学的颜色。

不二说那是春日大社的御守,保佑持有者身体健康,而据导游说,春日大社是全日本祈求身体安康最灵验的神社。

手冢问,导游?难道是白石。

不二说是。

手冢随意地点点头,问说如果应验,是不是要去还愿。

不二笑着说,那就与东大寺的“地狱之约”一同赴了。

手冢问:你陪我?

不二说:那当然,因为在春日大社许愿的人是我,必须我去还愿。

手冢淡淡地笑了一下,诚意地表示了感谢。他将蓝白御守妥帖地守好,并表示回头会随身收在钱夹里。

不二笑手冢,说只有老人家才用钱夹。

手冢对不二调侃的发言习以为常,回说抱歉。

不二却正了正色,回答他——那才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不二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是连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手冢也少见的认真。

不二叹道,Tezuka老气的习惯啊。

实在是太好了。

 

…………

 

九月开学,东京都天气逐渐转凉。

那依旧是他们在青春学园的第三个学年,过了这个学期,再休一个冬假,翻过新年,等再开学,他们就要毕业了。

国文课上,老师教他们读夏目漱石。

首先是那句“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的名言。夏目漱石的这句“我爱你”实在太有名,不用等到初中,所有日本的孩子在小学里学“月”的发音时,便已经被科普过了。在日本,夏目漱石大约是个显学。

老师问他们,说有传言——今晚月色真美的告白后,应有一句回答。假设月下的两人两情相悦,那句回答会是什么样的呢?

最传统的回复是:风也温柔。

手冢班上的那位国文老师,说那不是唯一的答案,该怎么回答夏目漱石的月色真美,是留给初三生的一个作业,他们也到了要去理解爱恋和表达爱恋的年纪。

那是美好的,如果不耽误学业的话,就是好上加好。

老师这么说道,举班学生暧昧地哄笑。

手冢陷入纠结。

他将作业的题目记到笔记本上,然后笔尖点纸,开始思考。

在他的下意识里——风也温柔——是无上完美的答案。毕竟在他为数不多牢记住月光明亮的回忆里,清风无不温和。

不二每每走过他面前时,他鬓角长发带起的风,也很温和。

手冢试图拆解语言,写了几句与“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工整对仗的回应,都不怎么满意,他难得在一道作业上陷入瓶颈。

他试图去与人讨论,就像他从前习惯的与大石、与不二一起讨论物理题一样,他首先问了大石,主要是因为近,但大石也很苦恼。

大石的笔记本上写满了烤肉、月亮、网球等字样,大石说,月色美的话,是烧烤的好天气。

但邀请烧烤如何成为优美的语言呢,手冢也不知道。

他没有去找不二讨论,他去图书馆借了一本夏目漱石的《草枕》。

 

手冢试着去理解爱情。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

他觉得那可能就是老师布置这项作业的用意,而爱情,并不需被避讳。课业下滑、影响打球之类的结局并不由爱情导致,只由愚蠢的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类导致。

而手冢,从前并不热衷于爱情的原因,仅仅是他满足于过去自己的生活。

事实上,他也意识到了,他开始对“理解爱情”有愿望,那种愿望,来自于他渴望自己的生活,朝某一方向,前进一步。

——命运使我们两个会于一堂,其他一概不提。①

夏目漱石狡猾地在《草枕》里写下了这么一句话。手冢心想,他大抵是无法在这本书里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彼时的他,其实还没有开悟到能明白过来,其实他不能再任何书本中找到“真实”的答案。

手冢约不二打球,在他们离开网球队之后,只能约在街头的网球场。

不二来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问他这个网球场是否是当时手冢私下约战越前的地方。

手冢端详四周,说没错。不二立刻表现的有些难过,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手冢立刻感受到了那种难过,但他不知所措。

不二说,命运使我们许多人,会于一堂,其他一概不提。

手冢下意识地反驳——命运使我们两个会于一堂。他强调了两个,他以为,不二记错了原句。

不二说,不,Tezuka,是许多人。

手冢拧紧眉毛。

不二笑了笑,笑容并不轻松。他说来热身吧,今天就当练习,来随便打两把。

手冢“ああ”了一声,表示赞同。

不二说,我一直想与你好好比一场,但不是现在,还是再等你的手臂恢复一阵吧。

手冢说:ああ。

 

他读完了《草枕》。

在文字所描绘的风景中安静。

——不知不觉中,河岸变得与睡眠差不多低,放眼望去,水田已被一篇莲花覆盖,鲜艳的红色水滴随雨水流下,半溶解的花海在彩霞中无边无际地延伸,抬头仰望,之间峥嵘的山峰在山腹间吐出薄薄的春云。②

夏目漱石终究,还是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触。他发邮件问不二,有没有兴趣去九州旅行一次。

不二回,ああ。

 

…………

 

手冢和不二的九州旅行被约在了隔年四月,他们从青春学园毕业之后。

这事被网球队的其他正选知道了,他们开始抱怨不二答应了部长,甚至答应了外校的幸村,却都不和他们去旅行。

嚷嚷得最大声的自然是菊丸,大石为了安抚他搭档,于是组织大家全员出游合宿。

不二选了个比京都更远的地方——北海道。

青学正选的猴子们高兴疯了,那次旅游成行的时候,北海道已经步入冬季。洁白的雪盖在旅舍的门外,窗橼上,铺成一块块完整的雪豆腐,工整的让人满足。

他们九个正选,疯狂打了一天雪仗,夜里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温泉后,回到房间里呼呼大睡。

九个人,一个大通铺,榻榻米上排开上下两列被铺,手冢和不二的床铺挨着。

过了十二点,外头已经不下雪了。明亮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进窗口,正胧在手冢的脑袋上——身为部长,他总是有些特权,比如睡在窗边,离那些“震耳欲聋”的猴子们远些。

不二睡在手冢边上,离他至多不过半个胳膊的距离。

夜深了,他却还睡不着,他卷着被子,趁着月光看着手冢卸下了眼镜的明亮睡颜。

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手冢睁开眼睛,问他为何不睡,又为何笑。

不二凑过头去,将自己的脑袋压到了手冢的枕头上,压低了声音,半真半假地抱怨桃城的呼噜声太大了,他想过去踹醒他。

手冢则看了一会他,看不二近在咫尺的眼睛下头,长长的睫毛拉出了灰色的影子。

手冢想了一会,问他,要不要去看星星。

不二笑得十分得逞,说好。


他们鬼头鬼脑地从榻榻米上爬起来,穿上厚厚的滑雪服,出门上了露台。

打开房间门的时候,冷风不小心钻了进来,还弄喷嚏了一个不好好盖被子的越前龙马。

他们逃也似地离开,牢牢给队友们关上了们。

草地上都是雪,粗略估计,可能有半米多厚。不二为此感到可惜,不然躺在草地上仰头看星星,该是多么惬意。

手冢将露台上也积满了雪的两把椅子收拾出来,一把递给不二。

不二叹息,而赞叹。他说,月色真美。

手冢说,是的。

不二说,星星也美。

手冢说,还有天空。

不二说北海道的星星就是比东京的要明亮。

手冢则干巴巴地回复,那是因为北海道的光污染较少。

不二深深扶额,他叫他,ね。

你到底知不知道,有时候,我并不要你认认真真回答我的问题啊,手冢。不二埋怨他,调笑他。

手冢抿了抿唇。

他仰头看天。

他说。

我知道。

 

…………

 

手冢又开始试图搞明白“爱情”。

大抵是他上一回的国文作业不叫人满意,他又开始读康德。《论优美感和崇高感》里有关于两性、婚姻的见解,他努力去读德文原文,却还是有些吃力。

事实上他并不太认同女性的典型特性显现为较为绝对的“优美”,他也不认为女性不能抽象地思辨,他认为女性比他们所要认识的都要复杂的多。同时,男性除了崇高,也并不排斥追求“优美”。

至少手冢觉得,不二活得很优美,如果用康德的话来说,就是艺术。

而不二周助,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男人。

但手冢认同了康德大多数观点,比如——婚姻应该成为男女双方更加趋向人格完美的一种契机或者动力,夫妻双方通过彼此相互“鼓舞”以及“指导”,可以达到一种人格的完美契合。③

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个关节,手冢忽然觉得自己离碰触到爱情的边界,更近了一步。

同时,也距离他们从青春学园毕业,更近了一步。

 

考完大考,迎向毕业季。

他们要各自抉择他们的未来。不二选择直升入青春学园的高中部,手冢则选择了出国。

德国的网球职业教练抛来橄榄枝,愿意与他签约,培养他成为职业的网球运动员。

手冢只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思考完毕,他需要去教职员的办公室里向老师们说明他的选择,并处理相关学籍的转移问题。

报告完毕,他走出教职员室,手冢发现不二在门口等自己。

不二笑着恭喜他,可以朝他梦寐以求的人生,更进一步。

手冢回答了一句:ああ。

不二问他何时出发,手冢说,在他们完成了九州的约定后。

不二沉思起来,他企图算算日子,是否来得及在手冢离开前,与手冢最后比一场。

他们并肩朝校外走去,那日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把弓,将他们的人生,无法回头地射向远方。

不二问他关于手肘的情况,手冢很坦诚,他说手肘并没有大碍,可以认真比赛。

不二却接了一句:是认真比赛,却不是毫无顾忌的比赛呢。

手冢沉默了,他再次坦诚,说是。

龙崎老师建议他,去了德国做全方面的专业评估后,根据德国专家的医嘱,再开始对手肘的使用,是否可以过度使用,甚至过度到什么地步,都需要专业的分析。

不二应了一句原来如此。他表示,那是与他预想中相同的答案,他甚至很欣慰这个答案,虽然他们来不及比最后一场,但手冢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踏上职业网球手的道路,才是他最最期待的。

手冢安静了一阵,不二能感受到他的无奈和遗憾。

不二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说他也会在日本努力的,到了高中部,他还能继续网球啊,更何况日本U17的国家队好似有意招揽他们入队,兴许他们很快会在世界的舞台上碰面。

手冢听后,来了点精神,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出发时间和降落时间。

不二温柔地笑着,听完了他的陈述,不紧不慢地表示自己会存钱去德国找他玩的,高中以后打工的机会就会多了起来,他拍摄的照片被好几家杂志社看中了,他让手冢相信一个摄影家的赚钱能力。

手冢点点头,浅浅勾了勾嘴角,表示期待。

他们向前走了一段,到了要分别回家的路口。

他们互相道别,不二忽然,正色严肃地嘱咐了手冢一句。

所以,春日大社的御守,不要扔哦。不二这么对手冢说,在他看来,彼此的身体健康永远是首位的。

手冢又点了点头。

他温柔地说:ああ。

 

…………

 

他们毕业在春光烂漫的三月末。

从青春学园初等部,从那个樱花满园的理想国里离开。

徘徊学园的最后那几天里,手冢居然在学校后头的大樱花树下碰到了不二。

不二立在树下,独自一人,毫无意外是在等待着谁。

他见手冢走来,便朝他从容地笑。

手冢敛了敛下巴,对不二说,他料到了不二会在这里。

不二咦了一声,问为何。

手冢近似干瘪地说道,因为不二总是受欢迎的。

不二大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得比枝头上在春风里摇曳的花朵还要开朗。

我的亲卫队,哪有你多?手冢部长。不二试图给手冢回想那些年聚在青学网球部外惊声尖叫的手冢亲卫队,那人数之多,可堪壮观。

手冢摇了摇头,他表示,那不一样。

不二鼓起嘴,问他哪里不一样。

手冢定了定神,替不二扫去肩头花瓣,思忖着,斟酌着语句,说道。

那不一样。喜欢着你的人,感情不掺杂任何崇拜,总是最纯粹的,喜欢着。

手冢对不二说。

那些喜欢着你的人,总想要和你长久地走下去。

 

不二吐了吐舌头,对手冢的发言颇为不服。

他半真半假地说,原来部长的意思是我不值得旁人崇拜就是了。

手冢愣了愣,唐突地说,你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二笑,也伸手从手冢刘海的反翘处拈走了一瓣花朵,然后放在手心里把玩。

不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手冢长吁一口气。

他又接着说:但我其实很惊讶,手冢你会赴约。

毫无疑问的,手冢和不二并不是约好在樱花树下相会的。

他们各自收到了粉红色的书信,一个是在他换鞋的鞋箱里,一个是在他的书桌肚里。

毫无意外的,有女孩向他们告白。青学双璧,都是阳光下最闪闪发光的少年。

手冢一直都知道,虽然他的眼睛一直追着不二,但他知道,还有旁人也追着不二,而自己身上,也聚集了许多目光。

那是自然的事情,是青春的事情,是美好的事情。

手冢回答不二,他说他觉得,女孩们写下告白情书的勇气,何其珍贵,他必须好好面对。

不二ああ了一声,将樱花花瓣捏进掌心。

风很温柔,他也很温柔。

他问手冢,是不是喜欢有勇气的人。

手冢不知如何作答。

他只能说——至少,我希望自己是个有勇气的人。

 

…………

 

于是他们分立在樱花树下的两头,一南一北,各自背靠着树干,面向一个女孩子。

风卷起的时候,树下开始变得安静,间或有一些低低的啜泣在扬花里婉转,引人伤心,也引人会心而了然地笑。

不二拒绝了来向他告白的女生,他其实记得她的样子,半年前学园祭的时候,这个女孩子来不二负责的关东煮小食摊上一口气买了七个圆切萝卜轮,不二略感诧异,后来还多送了他一个魔芋丝结的样子。

那次的学园祭,真的有趣。

网球部三年级的老生们在全国大赛后便退社了,新队长的职责压到了海堂小蛇的身上。海堂打球到是从不叫人担心,但让他去负责招新是不是有些为难?桃城非常害怕海堂最后把动物委员长们看管的猫都招回了网球社,于是小桃城来求学长们,说在学园祭上让学长们给网球社站站台。

不二周助当仁不让,并附赠了一个手冢国光。

那天玩得太疯了,手冢最后被人拱着,套上了一个硕大的向日葵头罩,站到了椅子上,穿着深黑色立领校服的他,严肃而冰冷的脸庞四周一圈是明亮的荧光黄向日葵花瓣,就是综艺节目里说漫才的喜剧艺人此刻都要在手冢面前败下阵来。

不二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在“手冢向日葵”旁发放着传单,最后,他们足足收到了一百分入社申请表。

不二的记性太好了,他什么都记得。

不管是烈日下闪闪发光的手冢向日葵,还是低着头红着脸一口气买了七块萝卜轮的女孩子,他都记得住。

许多记忆,在这个青春学园里的所有点滴回忆,褪色之前,都弥足珍贵。

不二对告白的女孩说,我会一直记得你,谢谢,但我很抱歉。

女孩的眼泪随风远去,晶莹得像被吹散了的雪白蒲公英。

她发现了不二黑色立领校服上第二颗纽扣的位置空无一物,她软软地询问,她想知道,谁拥有了那颗纽扣。

不二却挠头,不得不告诉她,自己有一位损友叫菊丸英二,就在刚才,半个小时前的样子,菊丸使出了球场上的必杀技,他的出手快到出现残影,一把抢走了自己校服第二颗纽扣。

不二宠溺而无可奈何地笑,他说菊丸是他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

女孩说,她明白了。

不二愣了一下,然后深深深深地看着她。

 

真正有趣的是,被手冢拒绝的女生,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手冢前辈,你的校服第二颗纽扣,给了谁。

手冢沉默了很久。

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手冢反复回想起了小时候大人教会他的那些寓言——撒谎的小孩被妖怪抓走了,鼻子变长了,地狱使者割掉了他们的舌头,不知所云。

他叹了口气。

他捏着那颗纽扣。

黑色的边缘深深嵌入他掌心的皮肉里,他一直握着那颗扣子,从最初离开教学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扯下了那颗扣子,他一直握着,没有松开过掌心。

他转开眼神,破天荒地说起了鬼话。

手冢说,母亲彩菜今早要走了自己的校服扣子,说是留作纪念。

女孩难过地哦了一声,也跟着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她才又再鼓足勇气说:手冢前辈!你要幸福啊!

那一瞬间手冢差点手腕一松,掉出了掌心的那颗扣子,他几乎以为女生看穿了他的一切。

他迅速地说,不,你才是。

面前的女生蓄起眼泪,左右拨浪鼓似的摇头,泫然欲泣的样子。

手冢手足无措,面前的一切,比真田发来的风林火山雷都还要让他难以招架,可他是手冢国光。

他运球的时候,千锤百炼。

他想起自己最初,为什么选择站到这里,站到这棵樱花树下。

他又叹了口气,摊开掌心向女神展示了那只纽扣,纽扣上还有一个段残线,证明了它被人从衣服上扯离的时间,距离此刻并不太久。

手冢说,纽扣还在,但我会努力幸福的。

他弯了腰,向那个女生诚挚地敬礼。

手冢说——

——而充满勇气的你,会比我更早地,拥抱幸福。

 

…………

 

竹影扫街尘不动。

手冢后来发现,生命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老师。

若生如河流,河流湍急而过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他的河床。

除了书本、讲师和对手;除了电影、绘画和旅行。每一段风景都给予了他勇气。陌生的人,会教会他爱;亲近的人,教会他自由。

手冢并非在等待什么。

也非在刻板地,按部就班地钻研关于爱情的“定义”。

风吹过的时候,月亮告诉他。

一切都只关于感受。

手冢国光要什么?

要网球。

努力、拼搏,成绩,无遗憾。

荣誉、尊严,团队,共青春。

还有呢?

生命如河流,他湍急而过无数不同面容的青色小石,他认得清自己的河床。

却终究只会在那拐弯处,只撞击那一块石头,飞溅起,跳出河床的,晶莹闪光。

 

不二问,河流会不会遇见下一处拐弯的石头。

手冢说,石头也是河流。

 

…………

 

手冢临出国前一夜,不二送他的仙人掌球,开花了。

手冢国光清晰地记得,那是有一次,他下意识地穿越了数个教室的距离,去给不二送德文字典后,不二还他的谢礼。

他有努力照顾它,保它郁郁葱葱,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养的仙人掌球,也能开花。

他在那一刻福至心灵。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雨后新叶上的清液滴到了长街上,竹制的茶筅在陶碗里飞快转动后打出了新鲜的抹茶泡沫,工整的塑胶网球场上白色的球鞋与底线摩擦发出了清脆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手冢拉开家门,冲动的,飞快的。

他向不二家的方向跑去,像一切电视剧的最后,那段配着音乐的奔跑,起伏的镜头,连续的喘息。

他想起曾经,他听到自己ドキドキ的心跳,是因为晨跑,也因为不二。

他冲到不二家楼下,给不二打电话。

不二下楼的时候还穿着睡衣,浅白色,腹部两侧的口袋被做成了棕熊脑袋的样子。

不二很诧异,却也不是那么诧异,他草草披了一件校服便下了楼,斟酌着是不是要给上气不接下气的手冢端杯水来。

手冢说不用。

他拉住他。

说:我喜欢你。

 

他近乎失笑地表示。

原来告白不需要勇气,只需要一朵花开。

或是一艘船回港,一本书读完,一只野猫轻轻喵了一声。

当然,手冢没有显得那么文艺,他只是说,他刚刚感受到了冲动。对不起,不二,让你久等了。

 

不二周助摇了摇头。

他在最后的时刻里,也依旧显得那么气定神闲,高深莫测。

与那年学园祭里,不二站在无比可笑的向日葵手冢下发传单时一样,任风任雨,都撼动不了他嘴角沉着的微笑着的弧度。

不二静静看着手冢,抬手抱了抱他。

手冢在月色下得到了鼓励,心想他终于得到了那道题的正确答案。

于是他说:我明天就要出发去德国了。

不二点点头。

手冢说:我会努力的,为了我们的未来。

不二笑了,手冢以为不二笑他土气,事实上,不二真的是在笑他土气。

他终于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不二说:ね,Tezuka。你知不知道,在月色大好的此时此刻,没有人想听你发表关于未来的宣言。

手冢窘迫,下意识地道歉。

不二又正色。

眉眼认真。

他伸手到手冢怀中,准确抽出了手冢的钱夹。

他将那个他曾经取笑过的老土钱夹把玩在手里,认真回说。

不要道歉。这样的Tezuka啊。

实在太好了。

 

…………

 

故事的最后。

是不二抽出了手冢藏在钱夹深处的那枚蓝白御守。

来自奈良春日大社的身体安康御守。

他将御守上的绳结打开,从里头抽出了一张很小很小的纸。

纸上写了一行字,不二将它递给手冢的时候。

手冢念出了上头的文字。

 

“我也是。”

 

 

 

   ///   // ~春云~END

 


①、②来自夏目漱石《草枕》

③来自康德《论优美感和崇高感》



**


后记:

大家好,我是狂风暴雨的独想(屁

因为一些有趣的事情,我跟阿风说,我试着贴着你的文风我写一篇试试。

结果失败了,阿风说,你最后写了一篇风格很岚,但阿风很喜欢的文。

谢谢,谢谢喜欢。

我也很喜欢。


全文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那句——“石头也是河流”。

写完这句的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是文豪【想太多

这就是我倾力想在TF中给大家表达的一件事情,叫做每个人的生命,都流动如秀美的河流。你可以在旅行的过程中,觉得岸边一朵花很美,河床上一颗石头很圆。但生命不可为之停留。

T和F之间最令我感动,是他们都甚至彼此流动,且何等有信心,哪怕是不断流动着的那个人,依旧是吾爱。

其实创作也好,人生也好,都是孤单的。

人啊,还是生而孤单一点的好,不然如何能体会圆满时的不同,相逢时的喜悦。

不要因为一颗石头看着好,就去做那颗石头。

做你自己的那条河流。

本文收录于短篇集《心跳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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