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岚暴雨的相遇

好好生活,皆如所愿。

【剑三/裴洛】踏风长游 第七章 巴蜀风云

第七章巴蜀风云

 

整整一个月之后,洛风才和裴元聊起在扬州的那件事情,那时裴元在捣药,听洛风一阵感叹之后嗤笑着道,“你真以为他们从今晚后就遇不到了么?”

洛风皱眉道,“怕是很难吧?”

裴元哈哈大笑,“你忘了李然迟姓什么了吗?李。李隆基的李。他的家世若用显赫二字都嫌低调,说皇亲国戚都不为过。他今后为将为相,下了朝堂上了战场,只要他李然迟拼一点出的了头,想不遇到秀坊的大将都难。只是再重逢时是何等光景,就不得而知了。”

洛风一阵尴尬,“叶姑娘不可能算不到这一步吧?”

“当然不可能。”裴元道,“她的因,她的果,这是她选择好的,什么一拍两散再不相见,那是戏文里的妄想,哪有那么容易。”

“这么说来……”洛风忽然沉默起来。裴元又接着捣药,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吭声,难得地投去关怀,“怎了?”

“是这样……”洛风严肃道,“裴元,那年在北地我就想说了,你以后尊称圣上能不能别直呼其名,我怕被旁人听了去,来个天策大将一招突来,将我俩拿下问罪,大不敬罪要砍头的吧?”

 

裴洛二人江湖游历的日子继续按部就班地过,洛风板着指头数着他们出来了多少时日,裴元却在心里数着还有多少时日到头,离开扬州之后整整四个半月,他们都在中原地区游走,先是将长白雪莲熬制成的药送到长柳村,逗留了数日之后又去金水镇找成步堂喝酒,喝得烂醉再上路,转洛道,经李渡城,徘徊数日。他们在洛阳附近遇到了王代和阿曼莎,阿曼莎穿了一身明教打扮,王代说现在大街上到处跑着许多明教弟子,这样装扮最好掩人耳目。

七月过半,他们北上嵩山少林,在禅经钟鸣里合掌缄默,洛风不太自在,他觉得他身为一个道士不该表现得对佛祖太虔诚,裴元笑着拉过他的手,告诉他万花人也不信佛,只信自己。然而佛恩浩荡,尊重佛祖便是尊敬自己。他们携手走上少林延绵数里的石梯,看着苦行僧一步一拜地修行,看扫地僧一花一叶地扫除院中的尘埃,晚上的时候他们在少林寺里借宿,却终究无法入眠。

裴元收到了信鸽传来的密报,东方宇轩急召他去苗疆,五毒。

翌晨,裴元和洛风等在少林寺的古刹门口,等着千年的巨门轰然洞开,像宿命的大门给他二人指引了方向。他们以轻功飞掠出去,急忙下山,雇了马车就往五毒赶去。然而少林离五毒何止千百里,这一走居然走了一个半月,裴元有预感,此次南下苗疆必有大事发生,于是他转道去他设在江湖各处的居所,取足了药材和器具,又给洛风张罗了一把好剑,叫做升晖,日月生辉。

这一路,信鸽的谍报纷至沓来,从开始每隔几日会有一封,到后来每天一封,再后来每天两封,裴元看得将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那一刻,他们的马车后跟来了一只孔雀,巨大的花枝招展的孔雀。

“小白。”裴元招过孔雀,抚了抚了它的脖子,从它脚下取下纸条,“进来休息一会再回去吧。”

孔雀咕了一声,高傲地走进马车里,还瞥了一眼洛风,尾巴一甩在车厢里自顾自蜷成了一团,洛风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它叫小白?它哪里白了?!”

裴元道,“不知道,曲云给他取的名。”

“五毒掌门难道不觉得它花枝招展到不适合送密函么?长眼睛的人都得把它射下来啊!”洛风很崩溃。

裴元说,“所以它送的不是密函,是堂而皇之的江湖救急信。”

洛风一凛,只听裴元这么说道。

“红衣教正式攻打五毒。”

 

他们弃了马车,在苗疆的十万大山中徒步前进,穿过陡峭的密林终于来到五毒教圣地,彼时五毒教已人人自危。七秀坊派来了一队冰心一队云裳两队侠女,藏剑山庄赶来了二十人,纯阳天策各有所忙无暇分身,少林寺僧因故未能下山,唐门明教更不可能相助五毒,倒是万花谷来了三十一人,加上裴元洛风,五毒教此战能获得的所有战力悉数到全,誓将背水一战。

天宝七年巴蜀之乱后,一位五毒弟子向红衣教六位高阶圣女下蛊之事,在此刻天宝十一年九月,终于要有所了结。自那年红衣教主阿萨辛在枫华谷被江湖侠士击退,躲回波斯养精蓄锐之后,中原的红衣教便以拿云、妖月、抚雾、唤晴、扶风和浴冰六位圣女为领导中心,此六者中蛊之后,红衣教各分坛领头见机胁迫了各自的圣女,一边压制圣女体内毒性,一边以圣女之名排挤打压其他圣女的势力,一时间暗杀与诽谤纷乱四起,红衣教支离破碎,一年后,唤晴圣女失踪,扶风圣女死去,两败俱伤的红衣教众人这才意识到攘外必先安内,于是剩下的四部势力聚在一起,团结地商讨起今后的对策,一个叫扶桑的教众提出了带走一位圣女浴冰引万花神医裴元来医治的想法,那位教众也就成了后来死于不咸山上的假王代,若扶桑他的计划成功,红衣教也许就不会兴兵南下,然而天宝十一年五月,从不咸山逃走的那个武功怪异的人,终于从不咸山脉恶劣的雪山中走出,回到红衣教报告了扶桑计划失败的事实,红衣教至此只剩下三位圣女,拿云、妖月与浴冰,红衣教退无可退,向罪魁祸首五毒教发起奇袭。

圣女事关红衣教的教义,她们是最接近教主阿萨辛的人,中原的红衣教众为在教主归来之前弥补当初内斗的损失,誓保剩下的几位圣女,逼五毒交出当初所下毒蛊的原型与解药,不然便踏平五毒,血洗巴蜀。

战事在八月中旬开启,等到裴元洛风加入战局之时,他们收到了一个噩耗。

“曲云教主被掳劫了。”

五毒长老艾黎将裴元洛风还有几个五毒骨干弟子请到屋内,用苍老的声音沉重道,“这也就是我们用孔雀小白急召裴神医前来的原因。”

几日之前,红衣教与五毒大军在无心岭激战,曲云教主在树硕村指挥调度,有红衣教贼人假扮五毒伤者被送回树硕村,在曲云经过之时忽然跳起,洒出一种紫色的毒烟,那人本很快制服,普通毒烟自然是奈何不了五毒教人,然而他们百密一疏,那紫色的烟本就不是毒人的,它感染了孙飞亮。

巨大的尸人猛然性情大变,怒吼着向身边所有五毒弟子发去猛烈的攻击,众人一时不查被他所伤,而后他将曲云抗在肩上离开树硕村,竟往敌方的大本营跑去,至此五毒众人才明白此计之深,却已然痛失掌门,好在五毒经乌蒙贵叛乱之后,剩下的教众团结一心,长老艾黎暂代教主之位,首要的任务就是将教主夺回,绝不受红衣教要挟。然而这个任务,需要裴元协助。

万花与五毒渊源极深,东方宇轩亲自召裴元南下,救教主一事他当然毫不推辞,听过前因后果,裴元深思熟虑,问道,“孙飞亮性情大变之时,你们可有听到什么怪声?”

在坐的五毒弟子纷纷摇头,艾黎摇头道,“没有。”只有一个怯生生的五毒小弟子啊了一声,以手掩口,说道,“大家,大家真的没有听到吗?我以为我听错了。”

裴元追问,“是何声?”

小弟子很是困扰,“说不出来,可刺耳可刺耳的声音,一直响一直响,吵得我头疼,但是孙飞亮哥哥带着掌门姐姐走后,就没再响过了。”

裴元沉吟,“那是红衣教最拿手的计量了,牵梦。”

洛风也想起来,他们这一路和红衣教针锋相对,被他们的迷药、麻药各式各样弄得好不愉快。裴元解释道,“孙飞亮与我们身体素质不同,他受了红衣教的迷幻药,而后被他们特殊的哨声牵引,他产生了如做梦一样的幻觉,在他的幻觉里,怕是你们五毒弟子都变成了谋害曲云的贼人,所以他出于对曲云的保护袭击你们,而后带着她去往安全的地方。”他顿了顿,“孙飞亮能听到的那种哨声一般人听不到,就像狗会听到人无法听到的声音一样,这很难解释,但是红衣教却能办到。”

那个五毒小弟子被一吓,险些吓哭了,“呜呜呜,那我听到了,我岂不是变成小狗了?”

裴元一愣,哭笑不得,“那你做梦了么?”

“呜呜呜,没有。”

“那便不是小狗了。”裴元安慰道,“你很聪明,救曲云掌门需要你的协助,愿与裴某一同前往么?”

小姑娘破涕为笑,“嗯!”

 

那件事情后来被洛风嘲笑了很久很久,他说裴元对外人冰冰冷冷,哄小孩子倒是很有一套,裴元说你去试试看站在万花谷口接待入谷的新弟子,一站就是十年,保证他也对待所有孩子都没了脾气。

洛风问他对孩子那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他们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一队人正在前去营救曲云的路上,艾黎放出了一只蝎子去追踪孙飞亮的去处,阿幼朵和容夏带着那个叫做密云的小弟子,又领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五毒男弟子,再加上裴元洛风一行九人,掩去行踪,绕过仙踪林与上古祭坛,偷偷地向关押曲云的幽魂草泽后方进发,艾黎与其他两位圣使领七秀藏剑万花江湖各派的义军于无心岭再次血战。

原本裴元正埋头赶路,听到了洛风这个关于生娃的问题差点被斜生的藤蔓绊倒在地,他狠狠踉跄了一下,散开的长发乱了他一脸,他扭过头咬牙道,“你、给、我、生,我、就、要。”

洛风摸摸鼻子,“我看万花弟子中有很多中意于你,她们都不好么?”

裴元咳嗽了一声,邪魅道,“洛卿,在下的婚事,与卿何干?”

洛风啊了一声,心想确实,与他何干呢。

这两人一搭一唱好不热闹,前头的阿幼朵受不了了,“两位师兄,严肃点好么?我们快到了,如果因为两位的打情骂俏被贼人发现了,他们手起刀落砍了我们教主,我就把两位扔到炼尸水里,把你俩化成孩童体,强迫你们当我的教主。”

裴洛二人顿了一下,居然异口同声指着对方道。

“他当孙飞亮,我当教主。”

“他当孙飞亮,我当教主。”

“噗——”密云小姑娘哈哈大笑,被阿幼朵狠狠拍了一下脑袋。

她们到了,在幽魂草泽的中央有一处密林,远远的看去,此处红衣教的贼人各个穿了一身绿色,在丛林中倒是很难分辨,孙飞亮在他们的营地中坐着,教主曲云靠在他的肩头,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贼人迷晕,红衣教人围在孙飞亮的四周,却离他仍有几尺的距离,看来他们也很是惧怕这个大毒尸。眼神最好的容夏数了一数,营地中仅有十多人,若不算上孙飞亮他们这九人众足矣救出曲云,然而若控制飞亮的人还在,再多百人怕都不是孙飞亮的对手,所以此战,以找出牵梦魔音的源头,杀掉那人便能扭转战局。

阿幼朵将战斗任务一一分配,密云和裴元被安排在最后寻找牵梦人,洛风则负责保护他们。裴元笑着在他身上加持了握针,毫针与春泥,一脸洛卿好能耐的假笑,洛风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上!”

阿幼朵一声令下,五毒弟子倾泻而下,歇心蛇影毫无征兆地扑向了营地中的红衣教人,瞬间就做掉了几个教众,身着绿服的贼人立刻举兵反击,剑光如碎星灭日,与五毒弟子胶着在了一起,洛风大惊,回身嚷道,“裴元!你看他们的武功!”

裴元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那些绿衫人的一招一式并不是中原武功,与红衣教的路数相去甚远,可与不咸山上那位跳崖遁走的红衣同伙却如出一辙,精妙的步法,简单直接的剑路,生生不息的连招,裴元忽然大叫,“洛卿,去帮他们,他们不熟这路武功!”

话音未落洛风人已飘出,生太极连招吞日月,再接人剑合一瞬秒数人,洛风战得酣畅淋漓,裴元脸色阴晴不定,突然之间,孙飞亮一声怒吼,从地上摇晃站起,左手高举,嗷地一声拍下,砸向战局中的洛风与阿幼朵。

“洛——莫要硬抗——!”裴元急道,可下一刻,他身旁的密云姑娘一声刺耳的尖叫,捂着耳朵跪倒在地,裴元连忙将她扶起,局针连提针急施救治,密云还是痛苦不堪,满地打滚,不一会,从她的双耳之中竟渗出丝丝鲜血。裴元这才悔悟自己的提议有多莽撞,他怎可将凡人的身体与孙飞亮的体质相提并论。

“可恶!”裴元狂怒,一针插在密云的睡穴,密云沉睡,却仍然瑟瑟发抖,裴元抱起她,向营地急冲而去,“洛,看住密云!”他将密云向空中一抛,洛风一招击退了敌人,顺势飞入半空,稳稳地接住密云后就地一滚,却问,“裴元?!”

裴元身形不停,向孙飞亮急冲而去。

“裴元?!你想干什么?!”洛风狂吼。

只见裴元从袖袋中取出一根长针,比平素里他常用的银针要粗三倍左右,在手中一翻,隐隐冒出一丝绿光,裴元一个聂云逐月贴近孙飞亮,被他磅礴的内力震退了几步,在场数人皆高声劝他回来,若不是被那些奇怪武功的绿衫人缠住,只怕阿幼朵已经扑进去将裴元拉回来了。

又一掌扫过,裴元迎风回浪堪堪避过,落地之前踉跄一下,猛地一声咳嗽吐出了鲜血满掌,洛风看得目眦尽裂,心急如焚,裴元却微笑起来,嘟囔道,“连秀坊的武功都还留着,孙飞亮,裴元真是小瞧了你!”

扶摇直上,裴元凌空而起,左手执笔洒下少阳指,孙飞亮行动忽然停顿了一瞬,裴元看准了时机直冲而下,塌在他的头顶一个急转,顺着飞亮的后脑划下,居然攀在了他的背上,孙飞亮这才反应过来,四处扭动拍打,踩破四周的帐篷,却没能将裴元耍下。

裴元轻咳,“孙师弟,且睡一会吧!”

说时迟那时快,裴元双手按着银针,奋力向他的后脊骨中刺去,裴元受反弹之力向后飞出,猛摔在了地上,银针埋入飞亮的体内,不及眨眼的时间,他垂下了双手,巨颤了一下,双膝一跪,庞大的身体向裴元那处倒去。

哐的一声巨响,幽魂草泽一片寂静,林中被激飞了无数林鸟,连红衣教的绿衫人都被吓得停下了动作。向孙飞亮那处望去,裴元被压在洛风身下,两人离那庞然大物仅仅半尺。

惊魂未定,洛风不住颤抖,裴元抱了一下他,拍道,“多谢洛卿。”

“你个……”洛风一字一字地怒道,几乎咬碎了银牙,“只知逞强的混账。”

裴元笑,“卿又何尝不是。”

 

幽魂草泽形势即刻一边倒,裴元洛风将曲云救醒,身高不及裴元一半的教主尚来不及言谢,就接过了指挥,将在场的绿衫人一一拿下,洛风得了空,便靠近了孙飞亮查看,啧啧称奇,“裴元,你怎么做到的?”

一旁的裴元正在调息,白眼道,“我将麻药打入他的神经,那麻药可以立刻让一头熊昏迷三天三夜,让孙飞亮睡上几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竟有这种麻药?你身上还真是…卧虎藏龙。”洛风咂舌。

“华佗早在东汉末年就使用麻草行医,你第一天知道吗?”裴元道,“此药会随人体排汗而出,睡醒之后便无事了。我为防万一,还在针尖抹了雪莲的药粉,以作镇魂。”

洛风呃了一声,“尸人也会……排汗吗?”

“……”

整备完毕,却留下了一个难题,他们不能把孙飞亮独自留在草泽之中,却也抬不回去,一群人正踌躇不前之时,确定北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水声。

一个五毒弟子爬上树梢举目背望,忽然大叫,“教主快撤!遗迹——遗迹旁的湖泊里游来许多贼人!”

“什么?!”众人不解,裴元洛风也飞身上树,却看到不远处的湖泊里正涌出无数水花,那是至少百余人正游水而来,他们各个身着黑衣,整齐划一,背上背着长刀,气势汹汹。裴元又向右望,手指顺着湖水向后寻去,倒抽一口凉气,惊道,“他们竟是从无量山游水而来?!”

说话间,黑衣人已经登陆,向密林出急奔而来,隐隐成包围之势,五毒众人尚在求曲云先退走,曲云却接过阿幼朵的虫笛淡淡道,“不能留下飞亮。阿幼朵,发信让艾黎长老来救援,我们……能撑多久是多久。”她转头对裴元道,“裴神医,你且和你的朋友带密云回五毒总坛吧,她需要医治。”

裴元却笑了,“这事,我做不了主。洛卿的脑筋硬得像木头,你且自己和他说去。”

洛风瞪了他一眼,擦干净了升晖剑,就随着五毒教众迎向了那群黑衣人。

这些磨蹭的时间给足了黑衣人布置包围圈,洛风数了数,全部上岸之后竟有将近一百一十位黑衣人,他们的首领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正和阿幼朵结结巴巴地打口水仗,听得裴元和洛风这两个正统的中原人好不自在,裴元叹道,“又是这群怪人。”

洛风也极其纳闷,“他们究竟是是谁,为何会相助红衣教?!他们的武功是何种路数,我竟会如此熟悉,好像一直在打交道一样。”

裴元道,“他们不止与红衣教有染,他们甚至相助司徒一一和蓬莱人扰我万花。”

洛风点头,“被他们耍了一路,不给点教训他们实在是……心有不甘。”

“呵呵,洛卿好胆色。”

“大概是与你处久了,如此危难当头,竟还能谈笑风生。”

“那是洛卿武艺高强,何所畏惧。”

“哈哈,且来比一比,待到艾黎长老回援时,你我杀得了几人,又保得几人!”

“那……若是死了?”

“死便一道死了,孟婆汤难喝不过你煎的药!”

战火一触即发,深谷肃杀,眼前的敌人整齐划一地解了刀鞘,亮出兵器的那一刻闪光迷蒙了他们的眼睛,洛风捏着升晖的右手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裴元从怀中取出了通红笛身的鸿雁,他们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又深深地相视一笑。

心如深海,波澜不惊。

 

然而,随着猝不及防的一阵喧哗声,从他们的身前身后,从水路从陆路,骤然之间压来无数白色人群,他们飞速接近着,脚下成风,踏水无痕,像是从无量山开过的白色花朵,漫山遍野,令人心神一震。

来的人越来越多,渐对他们反成包围之势,对面的黑衣人骚动起来,领头之人忽然用奇怪的语言向手下狂骂道,而后他们纷纷收兵整发,企图向北方的上古祭坛退去,曲云一声令下,“拦住他们。”七个五毒弟子飞身而出。

形势立变,只听谁高声呼喊,“是纯阳!纯阳弟子相助我五毒!”

是的,华山纯阳,天下灵气所钟,剑道之巅的纯阳剑派。

白衣胜雪,剑辉似芒,纯阳弟子所过之处风声鹤唳,杀声四起,洛风一脸欣喜,“看来我们不用死了。”然后他也飞身而下,加入战局。他太过兴奋,兴奋到没有看到被留在密林中的裴元,是以怎样的神情抱起密云,划开太阴指,躲进幽魂草泽的深处。

那一役洛风战得酣畅淋漓,剑花挽起,步步生莲。他惊讶地发现所有纯阳弟子俱对这群黑衣人的武功了如指掌,剑宗气宗两派弟子相辅相成,滴水不漏,洛风身处其中竟毫不违和,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内力在经脉中游走成风,他闭上眼,能看到久远久远以前的画面,斜阳,树荫,海岛和剑光霍霍。

黑衣人已成褪势,为首之人命令他们向北边蚩尤神殿退去,纯阳弟子欲追,曲云却道,“穷寇莫追,他们与红衣教相交过深,蚩尤神殿中恐有埋伏。”

纯阳领头的弟子一摆手,向曲云拱手道,“在下聂冲,纯阳静虚弟子。奉太师叔之命前来相助五毒,可行至无量山,竟然被我们发现这批东瀛人的踪迹,吾等追查这批东瀛贼人时日已久……哎,此乃纯阳家事,不提也罢。吾见他们蠢蠢欲动,亦扑五毒而来,便尾随而至,这才来迟一步。”

曲云还礼,“来的不迟!多谢纯阳诸位侠士,我五仙教正值危难,此处也不得安宁,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带我教孙飞亮回五毒总坛,再来共商大计。”

于是他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回了五毒总坛,无心岭的红衣教人得知曲云获救,以人质相要挟的计划也破碎淋漓,便无心恋战,退后数里回到大本营,艾黎长老按兵不动,将大部队压在了无心岭。

洛风在队伍中不见了裴元,正纳闷,阿幼朵告诉他,裴元先行带密云回总坛救治。洛风哦了一声,退出队伍便要去寻他,却被两三个人拦住了去路。

抬眼一看,四身雪白的道袍,四把凌厉的剑,四张……陌生的脸。

为首一人正是聂冲,他拱手恭敬道,“在下聂冲,这三位是我师弟霍方、秦鹤与封伶。”

洛风不明就里,张嘴道,“在下……”他顿住,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自我介绍,便只能改口,“我姓洛。”

四人一震,封伶脱口而出,“你也姓洛?!你叫什么?!”

洛风看了他一眼,却不答。

聂冲吼道,“封伶,你太失礼了。”随后对洛风抱歉道,“师弟鲁莽,侠士见谅,只是兄台的武功和我们纯阳静虚一脉如出一辙,我们觉得好奇便来拜会,侠士可是我纯阳中人?”

洛风一个凝神,问,“你们认识我?”

封伶又插嘴道,“脸不认识,武功却熟得很。”

洛风冷道,“既不认识,那我也无可奉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聂冲道,“恕我直言,我们大师兄也曾姓洛……他叫洛……”

“够了!”洛风骤然怒喝,“不必告诉我你们师兄的名号,五毒正值危难,纯阳诸位也该先急人所急,认亲也罢寻兄也好,等此事过了,洛某自来拜会,若查实我偷了你们纯阳武学,到时必自废武功悉数奉还!”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沉默而坚决,纯阳四子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无一人听出了洛风话里的紧张和颤抖。洛风回了五毒总坛,问清了密云和裴元的所在,便独自寻了去,站到了房门前,举手想要敲门,这才看见自己的右手一直在发抖,一直一直在发抖。

许久许久之前,阿吱说过,“我还不想知道我自己是谁。”

洛风直至今日,才明白,自己也落入了这句话的魔障中。

 

经裴元妙手回春,密云已无大碍,洛风进屋的时候神色如常,看过密云之后又关心起裴元来,“你被孙飞亮扫的那一掌伤势如何。”

裴元淡道,“无碍。”

洛风忽然拉过他的手,居然把起了脉,“莫要再逞强。”

裴元被他的动作吓到了,“你,会把脉了?”

洛风倏然脸红,“脉象强健有力还是孱弱不堪我还是会分。”说罢便要甩掉他的手,却被裴元反扣,轻轻地握住,裴元低声道,“多谢洛卿。”

洛风的手温暖却粗糙,裴元的手微凉却柔软,掌心交叠,洛风问,“谢我什么。”

“谢洛卿今日救命之恩,谢洛卿表关达之情,谢洛卿没有逼问我……你与纯阳的关系。”

洛风紧张地一缩手,却被裴元牢牢拉住,动弹不得,他苦笑,“那你打算告诉我吗?”

“终有一日。”

“我等你。”

 

决战的部署会议一连开了三天,将所有斥候回报的消息综合起来看,红衣教攻势仍然凶猛,他们联合了东瀛一刀流、蓬莱人与司徒一一,有这几股势力支持,红衣教若倾巢而出仍是不容小视。

他们开了三天的会,裴元却一场都没有去,他在埋首制药看诊,想要先解决了孙飞亮的梦魇问题,好在开战时能得到这个大尸人的助力。而后又遣万花弟子给总坛内上上下下的人配药,好让他们躲过红衣教的迷幻攻击,他这三天里吟的最多的一句就是雪莲不够,若不是战事在即,他几乎想要上不咸山再采个十株八株回来,偶有纯阳弟子听到了他的唠叨,提醒他说不必去不咸山那么远,纯阳就有。

裴元面无表情地伸手道,“那你有吗?”纯阳弟子咻地一声跑了,洛风气道,“人家也是好心,你何苦欺负他。”裴元无奈,“他是真的听不出来那是句玩笑话吗……”

洛风被裴元上上下下使唤了三天,破天荒得居然毫无怨言。

最后一封斥候回报传来,红衣教竟然将圣女带来了苗疆!

看来几位圣女的蛊毒已经不能再拖,红衣教众竟想等拿下五毒之后就地让圣女接受治疗,此时一个纯阳弟子拿出了一个锦囊,说是清虚子于睿交与他,让他在知道红衣圣女是否临战后交给五毒掌门,曲云打开锦囊一看,里边只有一行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是,对五毒地形了如指掌的曲云终于想到了完全的应对策略,她展开地图,一一将战斗布置了下去,众人听罢,依次离场准备,静待第二日的到来。

第二日清晨,五毒斥候尽出,其中一个斥候在蚩尤神殿被东瀛人拿下,斥候假装不堪受辱,将五毒今日的计划和盘托出,红衣人虽将信将疑但也连忙部署。红衣本军自东向西向五毒总坛逼来,在圣兽潭迎击以藏剑七秀万花纯阳为主的江湖其他门派势力,展开殊死激战。同时,一队由纯阳精英剑客和五毒圣兽使领导的小队从总坛出发,绕过大地神坛与蚩尤神殿,爬过连绵欺负的山脉,来到蚩尤神殿以西的高山上,那里正是斥候回报的,红衣教圣女所在,他们远远地看到山峰之上,几位红衣祭祀和东瀛人共同看守着四位披着厚重披风的圣女,那小队发起奇袭,然而,红衣教早在得知五毒计划之时便掉包了圣女,一瞬间埋伏在蚩尤神殿中的东瀛人群起围剿,那一纯阳小队见势败退,往南逃去,逃至五仙潭下。东瀛人及红衣教众追击至此,红衣教发令让本队回撤,原本在圣兽潭迎击的江湖门派势力追随他们西走,此刻,原本驻于无心岭的五毒艾黎部也穿过了幽魂草泽,来到五仙潭,对红衣教众形成夹击之势。

然而,真正的红衣圣女与红衣祭祀,在两队武功高强的东瀛人保护下,此时正悄悄地经成都入五毒的阡陌小路,穿过树硕村旁的高山,直扑向恍若空城的五毒总坛!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红衣教人,以为抓住曲云,用教主性命和总坛的安危胁迫五毒长老为圣女疗毒,纵使坛外的教众事后回援,也能利用五毒总坛易守难攻的地势拖上几日,待疗毒完毕之后,一把火烧了总坛,而后偷偷离去,便能全身而退。可当他们带着真正的圣女踏上五毒总坛的那一刻,发现迎接他们的既没有曲云,也没有五毒长老,只有一座真正的空城之时,才是真正中了于睿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圈套。

五仙教总坛在一瞬间内布满了毒物!苗疆五毒——圣蝎,毒蛇,蟾蜍,蜈蚣与蜘蛛从总坛的角角落落每一个缝隙里钻了出来,饿虎扑食般地袭向了红衣教那寥寥两队人马。那是谁也没有办法形容的炼狱,绝望痛苦,饶是红衣教人见惯了毒杀、鲜血和迷幻,却也在此情此景下只剩下逃命的力气。

牺牲了数十人,几名祭祀守着四位圣女往祝融神殿后的深山里逃去,最后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他们刚刚满心期望看到的人,曲云、孙飞亮、五毒长老,还有裴元,洛风。

五毒万花纯阳藏剑七秀各有两人留守,为的就是能将四位圣女永远地留在五毒,不再让他们任何一人逃走,不能引红衣教气数留存死灰复燃。

没有战斗,红衣人放弃了抵抗,虽然他们满含怨愤,却不得不承认是他们棋差一招,功败垂成。

从始至终红衣圣女都被裹在厚重的披风之后没有露脸,几个祭祀被看管起来,洛风和裴元站在崖边吹着山风,洛风问,“五毒会如何处置这几位圣女?”

裴元说,“这就要看红衣教究竟是否还要纠缠不休了。”

洛风笑道,“他们该恨死你了,他们只是想让你救几个人,却屡屡栽在你的手上。”

裴元一脸无辜,“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才华横溢,不缺他们嫉妒。”

洛风满脸的受不了,转头看风景,十万大山的腹地风姿绰约,山高百丈,洛风却还没来得及欣赏。

裴元在他身边忽然咦了一声,自顾自道,“扣除了死去的和王代身边的阿曼莎,红衣应该还剩三位圣女,莫非失踪的那一位被他们找到了?”说罢他走向那四位圣女,让万花弟子除去她们的披风头巾,确认她们是否被易容,是否身中同种蛊毒,以谨防这四人的身份又一次被红衣教人掉包,两位万花弟子依言而动,很快拿云、妖月、抚雾三位圣女的身份被确认了,然而最后一个圣女却执拗地不肯脱去斗篷。

裴元便道,“你可是圣女唤晴?”

只听那姑娘瑟瑟缩缩地站起来,颤着声音道,“我……是……”

裴元皱了皱眉,却未及思量这个声音为何如此耳熟,只见那个圣女慢慢扯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底下苍白的面颊……裴元倏然睁大了眼。

“阿——吱——”

陡然之间,在所有人都尚未意识到危险之前,阿吱裹着厚重的斗篷向裴元猛然扑去,手中的匕首携着寒光若隐若现,当裴元尚留在重遇阿吱的震惊之中,凄冷的刀光已经结束在他肩头的血肉之中,裴元闷哼一声,向后倒去,阿吱奋力一推,裴元已然凌空。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一刻像是风声吞走了他们的嗓音,在场数人皆震在当场无法动弹,所有的动作变成了沉默的抵抗,有人尖叫,有人怒吼,有人冷笑,裴元却听不到。

他的身体开始下坠,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洛风的,只有两个字。

“裴——元——————————————————!”

轻风拂动,众人眼前一花,只看到洛风一个箭步冲出悬崖,追随着裴元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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