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岚暴雨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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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看上篇。

 

 

 

47

“二——”

“一！”

“完成了！！！漂流！！！！”

随着御天神鸣按下最后一道回车键，极密空间内忽然一下子强光暴涨，所有暗去了的电子光屏全都恢复了运作，无数代码如同咒语一般围绕在空间上方，漂流在御天的怒吼中扬手，将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插入了“祂”的左眼中，一阵刺耳的尖叫贯穿了整个空间。

“祂”的供电，即将停止。

一切万籁俱寂。

时间凝固了一切，甚至凝固了脚下蔓延的鲜血。

 

顾飞的剑，停在了空中。

他没有出手。

“咳咳，咳咳——”

随着一阵七零八落的跌落，顾飞掐着公子的左手松开了力度，重伤的公子一泄气，跪倒在了地上。

“顾飞大哥……你醒了？”

御天神鸣跌跌撞撞地想要扑来，冲到顾飞面前的时候，男人还保持着先前僵硬的动作，高举着剑，没有动弹。

“顾大哥，你，你怎么了……”

公子抓着顾飞的腰，辛苦地站了起来，死里逃生的他偎在顾飞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大口喘着气。

“他还没醒，那意识还在，我……咳咳……我们……”

公子望进顾飞空洞的眼底，忍不住凑近，在这个特战兵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上轻轻亲吻。

“我会……救你的……”

“小御天，过来。”漂流从“祂”抽动着的身体上起身，最后扫了一眼那具因为逐渐失去能源而停止挣扎的身体，漂流吩咐御天，说道：“还没有完，我们要把逃进闭锁空间里的那段代码意识彻底删……掉……”

“公子！！！小心！！！！！”

 

转折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泛滥。

只来得及喊出那四个字的漂流，看到地面上鲜红血泊中有一道银光一闪而过，再想要看清的时候，发现是“祂”用最后的意识和能源操控着顾峰的身体，偷偷藏了一把银色的手枪在掌心。

白色如琉璃的子弹从枪管中喷射而出，像一道冰锥，带着森森冷气，射向了半依在顾飞身上，背向着“顾峰”的韩家公子。

来不及了。

漂流一脚踢开了祂的手枪，但依然来不及。

除了声音，除了光，没有什么可以快过那颗子弹。

除了声音，除了光，除了千里一醉。

 

噗——

子弹没入血肉，无声无息。

顾飞倒在了韩家公子怀中。

以一身鲜血。

以一双清明干净的眼睛。

 

顾飞救下了公子，他在那一刻醒来。

身体一转，一带，受了伤的男人被他护在怀中，后心口押中了子弹前进的轨迹，他用身体挡下了那一击。

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甚至超出了他自己。

原来一个人哪怕被删去了所有记忆，依旧可以记得心中的那个人。

“顾飞！！！”

“顾飞大哥！！！！”

御天疯了一般扑了上去，漂流却咬着牙蹲下了身，确认了脚下的尸体确实失去了所有呼吸，他疯狂地开始破坏极密空间的一切网络构——，所有电源，所有储存空间，立刻都在漂流泄愤般地攻击下停止了运作。

所有的数据与代码，像流水一般地逝去，一如顾飞自伤口流出的鲜血。

韩家公子终于红了眼眶，替那人按住了伤口。

“你他妈……”

话一出口，公子就感受到了自己双唇颤抖得厉害，他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力气之大，甚至咬出了血印。

顾飞还清醒，他伸出了手。

“顾飞大哥，顾飞大哥！！”御天还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叫，然而顾飞却觉得有些听不到了，御天的声音是那样遥远，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如千斤之中，寒气一寸一寸侵入，他自习武以后，就很久没有感受过冷了。

“你他妈，怎么醒的……”

公子的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顾飞看了，有些心疼，于是他伸手去擦，结果没有擦到血，他擦到了滚烫的泪。

“不准死。”

公子把从睫毛上滚下的晶莹滴到男人的脸上，冰冷而炙热地下令。

“不准死，听到没有。”

 

顾飞忽然笑了。

他张开口，回答。

“听到了。”

“我就说，我以前见过你。”

 

 

 

48

顾飞的手终于垂下。

和他紧阖的双眼一起失去了生气。

韩家公子感觉到自己身上，被那人鲜血浸润的每一寸皮肤，都传来了切肤入骨的痛。

“手术刀！！！把我的手术刀给我！！！”

“救他，救他，我可以救他！！！”

“漂流！！！”

“剑鬼！！！！！”

“救他。”

“救他！！！！！！！！”

 

“是，你见过我。”

“何止见过……”

“不就是四年前的记忆吗？”

“只要你活着，从今往后，你想要什么…………”

“我都会给你。”

 

 

 

49

他终于打开了自己左眼蓝色的那只眼球。

机械的电子眼深处，他拿出了一块极小极小的紫色芯片。

一块属于四年前的记忆芯片。

所有的过去。

和未来。

 

 

 

50

二十六年前，一个姓韩的孩子出生了。

孩子没有父母，准确来说，他的父母身份不详。

孩子是在一个实验室的人造子宫里被孕育长大的。

他是人类最后的“政府时代”中，基因编辑领域最伟大的产物。

在那件秘密的实验室里，为了靠“精英”维持“政府”继续存在的那群伪精英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抛弃了一切人类伦理束缚，他们模仿人类历史上最聪明的人类——牛顿、爱因斯坦、霍金等人的DNA排序，编辑出了一段“最高”智商的基因排序。

载有那段基因排序的受精卵在人工子宫内着床，开始了他生而为人的旅程。

十个月后，男孩出生，给他接生的研究员姓韩，于是他也就姓韩。

 

孩子注定了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精英之一，因为他的基因排列比过去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趋近于“完美”。

孩子逐渐长大，一岁开智，三岁诵诗，五岁出口成章，十岁时，已经可以抱回双博士学位。

孩子长成了人类梦寐以求的，最美的样子，超越了一切男人，女人，超越了一切自然的选择。

研究室很兴奋，先后又造了一批这样的“精英人类”，以期等到他们长成之日，可以入世控制蠢蠢欲动的“民众”，挽救“政府”的存在。

然而，历史之流如洪水猛兽，自西向东不断奔涌，并不会为了某些人的悲愿放慢脚步。

“政府”违背伦理、破坏自然、打破公平的秘密计划被外界知晓了，还被蒙在鼓里的“普通人”一下子出离了愤怒，凶猛反扑，竟亲手终结了“政府”的最后生机。

大批“被编辑过智商与容貌”的“精英”被视作为“非人类”，只因他们的存在彻彻底底地违背公平二字，许许多多人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虽然聪明了一点，但他们还是孩子。

“被编辑过”的“人”被杀死了大批，那一年姓韩的那个孩子只有十四岁。

云端城四大家族之首的顾峰救下了他，并给了他一个名字。

孩子为感激顾峰，便留在了云端城。

 

顾峰告诉他，在云端城，他不必遮遮掩掩，他既有实力，便可以大放异彩，不论是云端城首席算法师，或是其他任何职位，只要他能胜任，他就可以担任。

至于他的性命，顾峰说了，他看着与自己并没有不同，他是人。既是人，就没有被旁人随意指摘性命的道理。

他很高兴，他留在了云端城，一直拼到了足以胜任其首席算法师。

他自称公子，用尽了全身的本领来回报云端，回报顾峰。

 

一年之后，韩家公子十五岁，成为首席算法师的那天，公子一脚踏进云端城北楼的巨大研究室中，才知道，顾峰在两年前就丧了子。

或许就是因为丧子之痛的缘故，顾峰才救了他韩家公子，将他视作儿子。

顾峰不仅收养了他，顾峰还在筹划着“重生”顾飞。

顾飞。

简简单单两个字，承载了那个中年人多少殷殷期盼。

韩家公子第一次看到顾飞的那天，顾飞是在一个巨大的培养皿中安安静静，他浑身上下不着片缕，正在被一个巨大的肌肉打印机填充着手指上的肌肉。

公子饶有兴致地观赏了整整半个小时，将那张沉睡着的脸深深地刻进了脑海。

公子去问顾峰，他有什么计划？

顾峰再三问公子，说仿生人计划有违“伦常天道”，危险重重，他确定要参与吗？

公子笑着回答，说他就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人，多少事，能比他韩家公子还要离经叛道。

顾峰允许公子进入研究仿生人的团队，他对公子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顾飞重新醒来，需要一个大脑。

公子想了一想，说，给他一年。

“峰叔，你会有儿子的。”

 

一年之后，韩家公子十六岁。

按理来说，如果云端城四大家族的顾家四少没有死在那场火星空间站爆炸事件中的话，今年也应该是十六岁，可他的年纪停留在了十三岁，带着一身从小练就的绝世功夫，停留在了过去，在他父亲的记忆里。

韩家公子复制完成了，一颗完美的，仿生人脑。

家主顾峰疯了一般来到实验室里，公子告诉他，大脑完成了，编程也完成了，可是开启之后，真的，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会活过来吗？”

顾峰颤抖着声音问自己的半子。

“有可能会，有可能会产生排异，直接死去。”

韩家公子揉了揉漂亮的眼睛，捏着顾峰的双手。

“他可能清醒，也可能疯掉。”

“我不知道AI独立在他脑中运算后会发生什么，如果他演算到我都无法涉及的领域，最坏的可能是他会杀人，当然我们会阻止他，但他如果自杀……”

顾峰打断了韩家公子的讲话。

他问公子，有没有给他输入十三岁以前，他的记忆。

公子说还没有，顾峰便说，让他来吧。

 

“让我来吧。”

一个年迈了的父亲亲自开了口，没有人会拒绝。

于是公子陪着顾峰，整整一天一夜，将顾飞死前十三年所有的记忆，巨细靡遗地编写了出来，并输入了他的大脑。

公子陪着顾峰，看完了顾飞的一生，不得不赞叹那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一天之后，回忆书写完成，万众期待的启动之刻终于到来。

公子要把顾飞的体外循环关掉，然后像一个外科医生一样，给男孩做心肺复苏，让他的身体根据自己的身体能量循环而苏醒，让他的心跳，为自己跳动。

心肺复苏开始了，按压顾飞胸膛的时候，公子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在创造一个生命，他只是在挽救一个生命。

两百下按压，三次人工呼吸，再两百下按压，三次人工呼吸。

重复到第四轮回的时候，顾飞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咳嗽着，醒了过来。

公子从他的唇齿间撤离了自己的温度，退到了顾峰的身后。

所有人，都紧张着望向床上的“十三岁”孩子。

顾飞揉了揉眼，终于清醒。

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顾峰，孩子呆了一呆。

“爆炸！？老爸！空间站爆炸了？！大家都怎么样了，我……我活下来了吗？！”

 

那一晚顾峰陪了顾飞很久很久，听顾飞后来转述，顾峰在那日至少说了几千次。

“你活下来了。”

 

 

 

51

实验室其他的研究人员带公子去喝酒，那夜之后，把他养成了个酒鬼。

同去的还有云端城剑花春生军的一个小小特战兵，极爱抽烟，众人看他老实，管他叫烟鬼，并在公子烂醉如泥后，把醉鬼丢给了烟鬼去照顾。

那夜过去，韩家公子成为了云端城最炙手可热的“英雄”。

顾飞，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下来，吃喝拉撒睡都与正常人一模一样，就连顾飞的父亲顾峰，二伯顾勤桡，堂哥顾弦都看不出来他与原来那个有什么差别。

如果说非要有差别，可能就是顾飞的身手更好了，学起功夫来比从前更快更好，仿佛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很快顾飞就打遍云端城，再无敌手了。

云端城四大家族的其他三家，立刻看上了这门“生意”。

他们用前瞻于世界的眼光向家主提议，大力发展仿生人技术，争取量产仿生人。

顾峰起初不同意，因为韩家公子告诉过他，量产仿生人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计划，并没有人可以保证每一个仿生人都像顾飞那样对人类全然没有恶意，总的来说，顾飞的存在顺利得就像是一个奇迹。

而正因为是奇迹，所以不具备被复制的可能。

但三大家族不这么看，他们抛出了许多理论——有的时候韩家公子不得不承认，他们是聪明的。

三大家族告诉了顾峰关于仿生人的意义，那就是去往地球以外的宇宙空间中为人类探索和建造更多的生存空间，只因如今地球的生存环境已然恶劣到人类能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少，人类的末日是可以说是倒数着日子，便会到来。

云端城早于世界的任何一个利益集团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不然也不会有云端城的火星探索计划。何况，如果没有那个计划，原本的顾飞就……

三大家族说动了顾峰，顾峰决意开始仿生人的量产。

韩家公子毫无意外，是主持这个计划的不二人选。

 

可让人诧异的事，也让韩家公子自己诧异。

就在开启了仿生人量产计划以后，公子就再也没有创造出任何一个“完美仿生”的人了。

明明是一样的资料，一样的基因排序，一模一样的编程代码，仅仅是因为肉体的长相不一样，又或者是他们脑内被编写的“记忆”不尽相同之外，所有核心的仿生人技术与创造顾飞时一模一样。

但就是这些一模一样的资料，并不能再造一个完美仿生人。

韩家公子吃尽了苦头，不断出现的肉体排异现象和编程错乱干扰着他的试验，仿生人“大军”计划推进得极其缓慢。

韩家公子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和顾飞在一起，旁敲侧击地研究他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本所在。

顾飞十五岁的时候，韩家公子已经十八岁了。

过去的两年间，他们至少有一半时间“厮混”在一起，韩家公子智取，顾飞则武力镇压，两个人你来我往，相爱相杀，没有一刻消停。

十六岁，在通过了一切考验之后，十六岁的顾飞加入了云端城剑花春生军，成为了一位云端特战兵。

每一个云端特战兵都要有属于自己的名号，就像烟鬼自从被人发现喜欢抽烟之后就再改不掉“烟鬼”的代号了，顾飞也不能在军里被人称为“顾飞”。

可是，几百个代号想下来，顾家四少都不太满意。

总兵顾勤桡笑说，没想到顾飞除了对功夫以外，也会有这么“固执”的时候。

路过的韩家公子听到了这句，调笑着，抿了一口酒，说。

“那是自然，就像饮君千里，终有一醉。”

从此，顾飞说，他就叫——千里一醉。

获得这个代号的那天夜里，顾飞第一次梦遗，他梦到了韩家公子。

 

顾飞以千里一醉之名，开始频繁地出任务，世界各地，大江南北。

每次回云端城述职的时候，他都会去实验室找云端的首席算法师，因为算法师说，这世上每一寸土地上结出的谷物和果物都是不同的，所酿的酒，也一定是不同的。

他的人生愿望是喝遍天下酒，自然，说的就是世界上每一瓶都截然不相同的酒。

顾飞被赋予了给他带酒的光荣使命，这个任务，一干就是两年。

顾飞十八岁的时候，个头已经超过二十一岁的韩家公子半个脑袋了。

公子见他时，亲切地管他叫地里疯长的麦子。

顾飞却不怎么高兴，他觉得一米八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身高，南方的战无伤还有北方的剑南悠，都有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

说这话的时候顾飞正在公子的小实验里啃鸡腿，公子正在修改一段编程代码，也没有太在意小顾飞说了什么，他眼皮都没有抬，只是懒懒地扔了一句。

“差不多得了好吗。再长，我这门你都要进不来了。”

顾飞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然后，他就被他的鸡腿噎住了。

 

那年年底，韩家公子和云端城一票研究员深入了美洲纳帕谷去寻找一种材料。

消息走漏，那一群“高端分子”引来了盘踞于美洲大陆上的鹰之团围攻，剑花春生军紧急出动，前往纳帕谷救援。

鹰之团以军火为长，其武装火力是世界上无出其右的猛烈，云端城的一票技术型人员很快在炮火下死伤大半，如果不是鹰团的人珍惜剩下的那些人珍贵的“脑子”，想来这群人早就被团灭了。

顾飞他们赶到的时候，纳帕谷里经过了战火洗礼，早已是寸寸焦土。

顾飞绝望地找到了大部分云端人的尸首，但没有看到公子。

焦头烂额之间，顾飞忽然在脑中听到了一道清冽的声音。

“千里，是我。”

“听得到吗？”

 

韩家公子的声音直接在顾飞的脑袋中响起，着实将素来冷静的特战兵吓了一跳。

公子却没时间解释，他被鹰团绑架上了车，正在飞速远离纳帕谷，他必须得到顾飞的援救，不然，他决定在运送车到达目的地的那一时刻自杀。

“我会找到你。”

顾飞在脑中坚定地想着这句话，没想到，却被千里之外的人听到了。

云端城的首席算法师笑了一声，说。

“我指引你，我等你。”

 

然后是一段精彩绝伦的追击战，韩家公子利用自己的终端“黑”进了顾飞的大脑，在不更改他任何意识的情况下，远距离与他对谈，指引着他，一步步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一个个看似简单但意味深长的坐标指令引领着顾飞，一点一点，将他们彼此都带往胜利。

顾飞破开最后一道门，鹰团的士兵在他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顾飞在门的那边，看到了凌乱了头发，苍白了脸色，但依旧睥睨天下绝世无双的韩家公子。

顾飞不受控制，将男人锁在臂弯间亲吻。

韩家公子咬了顾飞，鲜血淋漓的。

但顾飞没有松口，超过四十八小时的追击，让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沐浴了慌张、煎熬和渴望。

顾飞对韩家公子说，我喜欢你。

韩家公子咬着牙回答，说他比他大整整三岁。

顾飞还是对韩家公子说，我喜欢你。

韩家公子摇头，说顾峰对他有恩，是他半个父亲，他不想乱伦。

最后，顾飞对韩家公子说，我爱你。

韩家公子紧紧注视了顾飞。

 

“千里一醉，你听我说。”

“你不是人类，你是，仿生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