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岚暴雨的相遇

好好生活,皆如所愿。

【楼诚/蔺靖/凌李】《十殿生》之《殿梁无花开》 (故事一完结)

  • 困成狗,看了再说。


  • 修了前面一点点年份数字。

 

【十殿生】之【殿梁无花开】

 

 

章一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又是那个月夜微雨,风起涟漪,冷,但是柔软。

躲在墙角边的孤魂无处可去,无声哭泣。

“你要回去自己的身体吗?他还活着,你也活着。”

“我不要——”

“这么倔强。”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

“你就没发现你逃出来的时候没带上自己的身体,算什么成功逃跑。”

“我不管,我不要回去!”

“你阳寿未尽,那是你的人生,岂可不面对?这般逃避,不是男子汉所为,你不坚强。”

“坚强?我方十岁,何为坚强?何人教过我坚强?”

“那,我来教你,如何?”

“……什么?”

“你愿意和我走吗?去这三界五行中,最阴冷,但最坚强的地方。”

“好!我跟你走。”

然后,明楼就醒了。

 

“嘶————”

伴随着一声头疼引发的呻吟,秦广王明楼醒过来,躺在他雕栏玉砌却阴森清冷的寝殿中醒过来。

“尊上。”床前,阿诚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您醒了。”

明楼立刻不高兴了。

“你叫我什么?”

阿诚愣了一下,立刻改口,“大哥。”

明楼这才高兴,坐起身来,揉着脑门,埋怨道,“一个称呼教了两百多年,还教不会。”

阿诚无奈了,“这不是昨日天帝下冥界,喊了您一天的尊上,习惯了,没刹住车。”

明楼笑道,“尊上这个称呼,叫了快两千多年了,我觉得要改改。”

阿诚纳闷,啊了一声,“怎么改?”

“昨日看生死簿,人界有一称呼,长官。”

阿诚立刻心领神会,“明长官,起床吧。”

明楼笑,却又立刻皱起眉头,痛苦道,“嘶——头疼。”

阿诚一下子拉下脸,“喂喂,大哥,您可别又装头疼不去上班。”

“我什么时候装过头疼。”明楼抗议道,“昨日又做梦了,梦到捡你回来那日的事。”

阿诚一下噤声了。

殿中忽然静下来,声音都倏然被收进了时光行囊之中。

阿诚浅浅道,声音颤抖,“那神罚,竟还在吗?”

明楼抬起头,笑,“擅改生死簿,我应得的。”

 

阿诚慢慢爬上了明楼的寝床,双膝跪在柔软的床铺上,将明楼的身体斜靠在自己身体上,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打着圈,慢慢按摩。

将阿诚捡回来之后,明楼便时常会犯头疼,少时的阿诚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明镜偷偷讲给他听,明楼被佛祖训了。

阿诚问明镜,是不是自己害的,明镜却摇头。

大姐说,“明楼能选择捡你回来,我很高兴。”

阿诚不懂。

大姐问他,“阿诚呢?愿不愿意跟在明楼的身边?”

阿诚用力点头,明镜便笑着摸他的脑袋,道,“明台下界渡劫去了,你也便入了我明家给我当弟弟吧,就叫明诚,可好?”

阿诚又用力点头,那力度,仿佛要把脖子给折断。

明楼从佛祖那处归来,从八殿把他带回了一殿,十年后他挺拔英俊,从伏龙芝那学成归来,就做了明楼的判官,粗浅算来,都已经有两百多年了,原本说话都弱三分的他已经成长到独挡一面,甚至在明楼的要求下变得八面玲珑,入则在一殿上开审判案,出则在十殿中外交游走,用明楼的话便是,阿诚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是他的人。

只是谁知,在有了阿诚之后,原本地府第一威严勤劳的秦广王竟也变得偷懒起来,隔三差五地不在殿上,人还心宽体胖了起来,惹得十殿其他阎王纷纷侧目。

久而久之,阿诚的能干越传越远,惹得天帝都移步来地府里瞅了瞅,只看了一眼就十分满意,亲亲热热地拉着明楼说,“你这阿诚,着实不错。不如把蔺晨贬了,让阿诚接十殿,当这个轮转王吧。你看看这蔺晨,这都三百多年了,还住在忘川旁,每天放浪形骸的,像是个什么样子。”

明楼冷道,“您贬阎罗,是因为他心软逾越,擅自放冤死者还阳,但蔺晨除了不住在十殿里,并无过错,您不得动他。”

天帝不说话了。

明楼又道,“况且,阿诚自十岁被我带到一殿,吃我的喝我的,在我身边长大,您要动我的人,至少得我同意了吧?”

天帝灰溜溜地回了天庭,明楼回到寝殿,冲着阿诚哼哼唧唧了一宿。

阿诚笑,就给他按头,一如今天一样。

 

缓了头疼,阿诚便帮明楼起床更衣。

秦广王衣着繁复,层层叠叠,褒衣博带,好不麻烦。

阿诚一边帮明楼系腰带,明楼一边问,“凌远的孟婆汤改革,有成果了吗?”

阿诚想了想,说,“听熏然说还没成。”

明楼努了努嘴,“他若是成了,接下去我就要改一改这衣服。”

此时,阿诚正要把最后一块腰封缠到明楼的腰上,他左手右手抱成一个环,将明楼圈住,靠得极近了,呼吸便打在明楼的肩上,明楼身体一紧,心里仿佛空了一块,漏着风,还有些疼。

明楼伸出自己的手背到背后,将阿诚的手一把抓住了。

“我自己来吧。”明楼道,“把我的头冠取来。”

阿诚愣了愣,有些不解地抬头,他身体前倾,双手被决绝地扣住,这一抬头抬得有些别扭艰难,甚至皱出了几条抬头纹。一双鹿眼里闪过一丝委屈,但很快消失在眼中清澈见底的眼眸之中。

只听阿诚最后淡淡嗯了一声,收回手,撤出明楼宽广的怀抱,退了开去。

明楼看着他的背影,犹豫起来。

突然,断尽天下生死的秦广王竟有一丝害怕。

便只能问。

“桂姨的魂,找到了吗?”

“……没有。”

阿诚这样回答。

明楼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有找到之前,我们便只能这样了吗。”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天帝不能,佛祖不能,明诚也不能。

 

不一会,明楼和阿诚就梳洗完毕。

阿诚帮明楼理顺了方冠上的珠串,道,“走吧大哥,上班去了。”

明楼瞪他,“没事少去忘川,尽跟着蔺晨学了些有的没的。”

阿诚笑他,“你这是只准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长官。”

明楼说不过他,转身就要走,刚踏出去一步,又转了回来,拉着自己的衣襟挺胸道,“形象怎么样?”

阿诚扁了扁嘴,立刻道,“放心,能吓死人。”

明楼嘴角一抽,咬着牙把双手端在胸前,骂道,“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回八殿,让大姐好好管教管教你。”

阿诚却不怕,“那您到是送我回去啊,以后这么多人命关天的案子,你自个儿审去吧。”

明楼伸出食指,狠狠指了指他,走了。

阿诚在后面,憋不住满脸的笑意,赶紧跟上。

没几步,便走到了一殿的门口。远远地看去,殿门口仿佛七倒八歪地坐着一人,旁边还杵着一女孩。

阿诚迎上去,发现那居然是地府数百位灵魂摆渡者的第八十八位——李熏然。

“熏然。”阿诚叫,“你怎么蹲在门口?”

原本昏昏欲睡的熏然一下子跳起来,像是被吓了一跳,“啊?!哦!阿诚啊。我、我来押人过殿受判啊。”

阿诚见熏然脸色不好,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就问,“熏然,你是不是上次的伤还没好?”

李熏然噎了一下,一脸苦笑起来。

数月之前,李熏然在人界抓捕一个厉害的女鬼,力战三天方才得胜,自己的魂体也受了重伤,明楼给了他三个月的假,凌远也给他悉心调理了好久,没想到三月过去他还是尚未痊愈,连明楼都诧异了,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熏然一脸尴尬欲言又止,“我就是躺累了,去人界走走,遇到这个小女孩,她没坏心的,一不小心就做了地缚灵,我就带她回来,没想到她执念还挺强不肯走,抱着我哭了三天,我这不是偷跑出来了的没带药,就有点……不好……”

阿诚吃了一惊,忽然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这孩子审完了,你自己押去给凌远吧。”

李熏然痛呼,“阿诚你别提醒我————”

阿诚和明楼对看一眼,无奈地开了殿,把人都迎了进去。

 

章二

 

孽镜台边,九盏冥灯高悬于空,逐一亮起青绿之色,映衬着这无梁无柱的大殿,更加的肃杀阴森。

唯唯诺诺的女孩被押解至大殿中央,熏然垂手站于一侧,阿诚提笔站在了三级台阶之上,明楼则坐进了秦广王的王座里。

生死簿一开,一合,聊聊数字,已经将女孩悲惨的一生道尽。

原来,这个女孩姓方,出生时便是个遗腹子,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母亲为了她含辛茹苦得了一生病,女孩刚七岁便上街卖花求生,是个美丽的卖花姑娘,与人和善乐于助人,虽不至于是个大善人,却也在街里街坊有着不错的人缘口碑。然而她生活的茶马县的县丞却是个欺世盗名的贪官,仗着天高皇帝远,在县城中无恶不作,卖花姑娘的日子便也不好过。最后,在她十四岁某一天,她在卖花时正好撞破了县丞那恶霸儿子喝醉了欺凌一个老伯,那混世祖下手没轻重,竟将老伯打死了,卖花姑娘目睹了一切,晚逃了一步,竟也被打死灭口了。

阿诚记得这个故事,大约十五年前有一位被欺凌至死老伯进了地府,那人一生为善,最终明楼与了他超升,阿诚记得。可没想到同时死的还有一个女孩,怎她到了今天才入地府,还是被李熏然寻回的。

阿诚问那女孩,卖花姑娘支支吾吾一句也说不上来,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滑落,阿诚什么也问不出来。李熏然叹了口气,说,“我告诉你吧,我可是问了她三天才问出来,阿诚你就别再问一遍了,不然我们还得审三天。”

李熏然说,那卖花姑娘死得太快太离奇,眼前一黑就魂魄离体了,她再醒过来时还站在原地,她便以为自己只是昏迷了。她慌了起来,因为天已经黑了,她的花也统统不见了,她想起自己今天没有赚到足够的钱,莫说给妈妈的药钱,就是饭钱也没有挣出来,她便不敢回家,连夜去山里采花,第二天白天接着来卖,可须知人死之后世人接看不到她,便无论她如何兜售叫卖,也都没有一个人理她,买她的花。她哭起来,越是哭就越是害怕,越是赚不到钱就越是不敢回家,于是花谢了就去采,采足了便去卖,如此往复,很快她就变成那里的地缚灵,来来去去只记得这么一件事情可以做。

直至李熏然偶尔路过此地,见山头某处的花离奇消失,这才找到了这个可怜的地缚灵,千辛万苦地把她带了回来。

“呜呜……呜呜呜。”女孩嘤嘤嘤地哭着,哽咽道,“我、我真的死了吗?”

熏然不忍心,摸了摸她的脑袋,“都见了阎罗王了,我还骗你不成。”

女孩怯生生望了他一眼,随后慢慢抬头,往明楼那投去一眼,见明楼端坐殿上,不怒自威,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李熏然和阿诚对视一眼,明楼哼了一声,“想笑就笑。”

“哈哈哈哈哈哈——————————”

阿诚和熏然两人同时爆笑出声,回声绕梁在一殿的上空,气得明楼手中的判官笔也要捏断了。

“……”明楼拍桌,“笑够了以后,谁能告诉我,当年那对应该去接这两个人却只接了一个人回地府的黑白无常是谁?”

阿诚收了笑,一翻生死簿,脸色一变,轻声道,“是……明台和曼丽。”

果然!明楼呵了一声,“疯子教的好徒弟。”

阿诚扁扁嘴,“有错了就算王天风头上,怎么不说是你给惯的好弟弟。”

“阿诚。”明楼斜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诚赶紧赔笑,“尊上,那这个女孩……?”

明楼瞪了他一眼,圣笔一裁,“善恶对半,转十殿。”

言毕,阿诚抖了一下,李熏然也抖了一下。

阿诚,“呃……”

熏然,“呃……”

明楼奇,问道,“有话说。”

阿诚哭丧着脸,道,“十殿近日……你懂的。”

明楼脸立刻黑了一层,“那人又快死了?”

“……是。”

“蔺晨又不干活了?”

“……对。”

“阿诚,去给我打断他的腿!!!”

 

最终,明楼按着卖花姑娘前一世的善果,在她后世里加了不少寿数,便安排她轮回去了。

李熏然领着女孩刚要踏出十殿,没想到姑娘却猛一转身,跑回去扑通一声跪下,疾哭起来,“求阎王开恩,告诉我,我娘,我娘她还好吗?这么多年我未曾尽孝,我舍不得她,我、我想回去看看她,就一眼,哪怕就一眼,行不行?”女孩一边哭一边磕头,“求求您,求求大老爷,求求你们……”

熏然一看,赶紧跑回去抱住她,架着她不让她再磕头,劝道,“姑娘,你别这样,人各有命数,你娘是生是死,也不是你的错,你既已往生,前尘之事便都与你无关,别去想了。”

女孩猛摇头,激动地在熏然怀中恸哭,“娘亲生我养我,与我相依为命,我扔不下她,我怎么那么不孝,居然扔下她……呜呜呜……娘……娘!!!”

李熏然更紧地抱住那姑娘,向阿诚投去求救的目光。

阿诚闭眼,摇了摇头。

李熏然哀求道,“阿诚,我知道这不合规矩……”

“既知道不合规矩,那你还问?”忽然,殿上明楼打断了他,“人死曲终,纵万般不舍亦无济于事,不如向前看,你的下一世也会有疼爱你的母亲,还有家人,与其哭这个,不如快去投胎与他们相见,给他们尽孝。”

卖花姑娘不听,哭得更加大声。

阿诚无奈,击掌三声,忽然殿中浮现了十位阴兵鬼差,各个面目狰狞,森然鬼气。阿诚一挥手,阴兵上前将女孩从李熏然怀中拉出,毫不留情地一边一个,将人提了起来。

熏然退在一边,淡淡叹息。

殿门打开,阴兵鱼贯而出,将已经满脸绝望的女孩带了出去,刚要走到门口,只听明楼叫住了他们。

“虽不和规矩,但你马上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告诉你也无妨。”明楼翻动着手上的生死簿,说道,“你死后,茶马县的乡民为你之死所触动,揭竿而起反抗了县丞的暴政,那贪官很快被查办,新来的县丞给了你母亲银两,治好了她的病,你且放心。”

一阵长久的沉默。

阿诚一挥手,阴兵退去,卖花姑娘跪倒在地上,微笑着流泪。

 

“阿诚,我觉得你家尊上……”

“叫他明长官。”

“啥?”

“他说的,要叫明长官,说尊上不好听。就跟你家凌远觉得孟婆汤还要洗碗很烦一样,要改革。”

“可是孟婆汤改革还没成啊。”

“还好还没成,要是成了,大哥就要着手改殿服了。”

“……他怎么那么闲。”

“……因为忙的是我。”

“懂你,点蜡。”

“你刚要说啥。”

“我说……你家尊、明长官,好像变了。”

“是啊,以前不这么胖的。”

“……我是说他的脾气。”

“还好吧。”

“哪有还好,变了好多,如果不是你……”

“阿诚——————————————————”

“哎,来了来了!熏然,你把人带去轮回吧,再不去凌远就该下班了。”

“靠,你不早说!”

李熏然带着满脸泪痕的卖花姑娘,别了阿诚,往忘川奈何桥走去。

他的身后,巍峨的阎罗首殿屹立千年,雕栏玉砌应犹在,轮回不死,朱颜不改。

春花秋月无尽时,往事尝遍,东风满楼。

梁高无花开,殿寒心自暖。

 

一殿到忘川,最是远,其中过九殿,擦过地狱无穷间。

熏然信步其中,看每一殿虽都忙忙碌碌的但有条不紊,便只有十殿,如今是人仰马翻。

李熏然刚带人过了十殿,就被大声叫住,熏然一回头,就被一判官塞了满怀的奏信,拿都拿不稳。

熏然大叫,“怎么了这都?”

那判官却无暇解释,匆忙道,“好熏然,你要去凌远那吧?把这些奏信带给我们尊上,让他赶紧批了。”

熏然大惊,“给蔺晨?他这两天不是不干活嘛。”

判官哭道,“是啊,所以我们忙得脚不沾地,其他就算了,这几个我们实在拿不定主意得他批,你就帮我带过去就行,批不批是他的事。”

熏然问,“你们原本来往的鸽子呢?”

“尊上这几天不让鸽子送信,他把鸽子都关起来了,不然哪需要人肉送,要是我忙得过来我就自己去了,拜托了拜托了!”

李熏然无奈极了,忽然明白了明楼为什么那么想打断蔺晨的腿。他看着那判官满脸愁容,还是应下了。

在判官的千恩万谢中,熏然又上路了,时辰已经不早,如果再不快点,赶不及今天最后一波灵魂过桥,下了班的凌远可是更加会折腾人。

紧赶慢赶,最终还是赶到了。

只是没想到,刚一来到桥边,就见那桥上正走过的人,正正好好,是萧景琰。

 

 

 

章三

 

 

“婆婆,这孟婆汤当真能消弭一切前尘过往的回忆?”

“能。”

“绝无例外?”

“惊无例外。”

“可是,婆婆,你看他……”

“凌远,孟婆汤只消记忆,不消爱恨。”

这是百余年前,孟婆与凌远之间,最后一场对话。

 

那日,李熏然带着那十四岁的卖花姑娘,赶去了奈何桥前喝汤轮回,却没想到奈何桥前依旧如此热闹,大排长龙。

忘川静静流淌,平静无波。蓝色的水面上架起一座石桥,石桥非常简单,甚至有些破败,桥上人影匆匆,各个都是一脸的迷茫。

景琰大概是熏然少数会佩服的人之一,因着蔺晨的关系,熏然多多少少也见过几次这人,虽然每一世他的名字都不同,但每一世的他都带着隐隐龙气,凭风而来,如风而走。过桥时身板笔直,脚步稳健,神色从容,让人一眼就能把他从人堆里找出来,随便一瞥,就能记好多年。

熏然看着景琰的身影消失在奈何桥的那一头,彼岸,依旧空无一人,除了摇曳的盛放红花,不会有任何灵魂在那里停留。

与桥那边的寂静相反,桥的这边几乎是人声鼎沸,有哭的有闹的还有插队的,真是映衬了民间的一句话——赶着去投胎。

奈何桥边有一个大缸,缸下点着柴火,上面烟雾袅袅,正烧着孟婆汤。

大缸前面有两三个帐篷,几个鬼差正忙碌着装汤,分配,一个挨着一个,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主事的叫李睿,跟熏然也是老朋友了。

在大缸的后面,临着忘川河畔,还有几个鬼差在洗碗,那边主事的那个叫韦三牛,是凌远的发小,至于鬼差和鬼差是怎么成为发小的,李熏然来地府来的晚,也没有深究。

熏然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瞅到凌远在桥头忙着,熏然粗粗算了算,得让这波人今天都过桥,他们估计得加班。

熏然揉了揉左胸,前阵子被那厉鬼打中的地方还真疼了起来,暗叹皇粮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但是再难过他也不能现在去找凌远,谁让他是偷跑的呢?

他想了一会,对那卖花姑娘说,“姑娘,你就在这排队,一会到了桥头,那帅哥会给你一碗汤,喝了就去投胎,别耽搁了。”

姑娘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熏然就要走。

姑娘见他要走,心一慌,拉住他问,“哥哥你去哪?”

熏然指了指远处,忘川的下游,道,“不远,我去那边找个人。”

姑娘踮起脚顺着他的手看去,居然在忘川的河畔旁看到一个小小的村落,散落着七八间房子,民房屋顶上炊烟阵阵,仿佛还住着人。

姑娘纳闷,“那是什么地方?”

熏然说,“那是黄泉村,所有不愿喝汤不愿过桥的人自己建的地方。”

“还能不喝汤?不过桥?”

“能啊。”熏然摸摸脑袋,不懂她为啥这么大惊小怪,“总有那么些个人,实在是有放下的事情,就不可喝汤在岸边呆着,但这样的人太少了,因为在河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更不能出地府,要是出去,我们灵魂摆渡人追他到天涯海角也会抓他回来的。”

卖花姑娘听了,若有所思。李熏然不再废话,挥别了她朝黄泉村走去。

他去找蔺晨。

 

驾轻就熟地,熏然来到黄泉村深处的一处院落门口,往院子里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蔺晨的鸽子都被锁了起来,他无声地朝天上翻了翻白眼,一脚踹开了大门。

“你大爷的。”熏然叫道,“出来干活了!”

“去你大爷的!谁啊!”

蔺晨这样叫道。

只见,一室凌乱的房间里,到处都堆着画稿书籍,古玩雕刻,好些个民间绝迹了的名家名作都随意地被扔在一边,简直就是大写的附庸风雅,纨绔子弟。

蔺晨埋首书案上,正作着画,被熏然一脚吓了一跳,手一抖,毁了他一天的工笔。

蔺晨抬头,见居然是李熏然一脸凶神恶煞站在门口,心情到也好了一点,“熏然?怎么是你。”

熏然道,“明楼让我来打断你的腿。”

蔺晨哈哈大笑,“哈!明楼有阿诚为什么要差遣你?他不怕凌远罢工吗?”

熏然想,也是,也就不“假传圣旨”,直接把十殿判官扔给他的一堆公文抛进他怀里,“诺!祖宗!我是替你手下来给你送这些东西的!他们说他们抉择不下,得你批!你赶紧的,起来干活了。那谁刚都已经过桥……哎不对啊!”熏然忽然纳闷了,“景琰刚在过桥啊,你怎么在这。”

蔺晨触不及防地被一堆批命案砸了个满怀,心情正差着,回道,“你家凌远,说今天过桥的人多,嫌我碍事,让我在屋顶上看。”

熏然一愣,憋不住笑惨了,“哈哈哈哈哈,你别怪他,是你自个儿事多。不过等他改良好了孟婆汤,真把一碗汤浓缩成药丸,奈何桥也就不用每天排队了。”

这时轮到蔺晨笑了,“你逗我呢?整个冥界也就只有你相信他能改造成功了。”

熏然摸摸额头,“做人要有希望嘛。”

蔺晨呸了一声,“做鬼要有希望。”

熏然不理他了,径直要走,被拦住了。

“坐下!”蔺晨叫道,“你受伤了吧?看你那脸白的,我给你治治,不然你就这样去见凌远,他得拆了奈何桥不可!他要是罢工,明天投胎的人得从桥那边排到我黄泉村来。”

熏然一听,这感情好,于是下摆一撩,高高兴兴地坐下了。

 

“蔺晨,你什么时候回十殿?”

“等景琰找到长苏,我就回去。”

 

那一天的最后,蔺晨给李熏然的伤治了个七七八八,熏然也不敢多待了。

他掐着点,磨蹭到了奈何桥旁,彼时的忘川已经安静了许多,除了几个在收拾的鬼差,也就只有一个凌远,垂手站在河边。

李熏然脖子一硬,走了上去。

“回来了?”凌远发话。

“……嗯。”

“人界好玩吗?”

“好玩好玩。”

“卖花姑娘可怜吗?”

“可怜可怜。”

“是挺可怜的,她不肯走了。”

“不走不走……啊??!啥?!”

熏然呆住了,凌远转过身,无奈地瞪了熏然一眼,然后朝桥边一指,指向了那个十四岁的卖花姑娘。

熏然傻了,赶紧跑过去,急道,“姑娘,你再不走就要误了投胎的时辰,明楼给你下辈子添的那些寿数和荣华,可都要不作数了。”

姑娘低着头,咬着下唇,轻道,“我、我听你说,过不过桥可以自己决定,我……我想看一眼我娘,我死了十五年,也许等不了几年,她也能下来了,我就,看看她……”

李熏然张口结舌,自是没想到他人间偶遇的这个灵魂,竟能至孝至此。

凌远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姑娘的全部故事,也佩服于她的勇气,然而冥界地府天条森严,轻易打破的后果极重,故而千万年能留在黄泉村的除了一个十殿阎王,也就只有区区几个人而已。

熏然劝道,“姑娘,你真的不能留在这里,怪我多话,我不该告诉你黄泉村的先例。你要知道,村中每一个人都可能再也不能投胎,忘川水会慢慢洗刷你的记忆,你有可能等到了你娘,你都认不出她了。”

卖花姑娘急了,“不,不会的。我娘,我娘她瘸了一条腿,伤了半边脸,之前还被那贪官打瞎过一只眼睛,我不会不认得她的,我只想看她一眼,阎罗王说她活着,我……我不要紧,不能投胎不要紧,我就想看着我娘下辈子投一个好人家。”

姑娘哭哭啼啼地说,这话随风飘去,被凌远听到了。

凌远睁大了眼睛。

他快步走来,问她,“姑娘,你说你娘瘸了腿还瞎了眼,她姓什么?”

“姓、姓瞿。”

凌远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到是个少见的姓。”

姑娘哭着,拼命点头。

熏然看了一眼凌远,凌远默不作声,看向熏然的眼神里闪过难得的悲伤。

半响,不远处的李睿带着鬼差们收拾好了东西,端着最后一碗孟婆汤递到了凌远的手中。

凌远拿着它,轻轻放到了卖花姑娘的手里。

凌远支走了李熏然,熏然虽不解,但还是乖乖离开了。

桥头只剩下凌远,和那个十四岁的单纯女孩。

 

多了很久很久,久到熏然支撑不住,倚着熬孟婆汤的大缸睡着了。

朦胧间,有人将他抱了起来。

他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被公主抱在凌远的怀里。

“凌远!”熏然大叫,“放我下来!”

凌远哼了一声,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别说话,病人就给我好好休息。”

熏然看着凌远紧抿的双唇,知道他在发火,心里一暖,左右四处看看,发现已经没人了,便双手一环,勾住了凌远的脖子。

凌远往怀里看了一眼,无奈摇了摇头。

“凌远。”熏然叫他,“那姑娘投胎去了吗?”

“走了。”

“你怎么说服她的?”

“这点事我都搞不定,我就下岗了。”

“是是是,你最厉害,你怎么说的,告诉我嘛。”

“你想扯开话题?”

“……我是真想知道。”

凌远不语,抱着熏然一个转弯,眼前风景一变,凌远下班到家了。

把那祖宗放到床上,凌远坐到床头,牵过熏然的手把脉,确认了他并无大碍,凌远这才悠悠地说。

“我和她赌,孟婆汤后她还记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你赢了?”

“……没赢,但也没输。”

 

一碗汤过后,女孩自然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孟婆汤,彼岸花与忘川水,断前尘,弭回忆,不消爱恨。

女孩嘀咕着娘亲,娘亲,娘亲,慢慢走上了奈何桥。

一如百余年前的萧景琰。

 

那天,地府子时。

秦广王明楼批过了最后一人的生死书,判官阿诚吹熄了寝殿里的蜡烛。

轮转王蔺晨喂过后院的鸽子,掩门睡去。

人界,有一男孩呱呱坠地,天边隐有龙气升腾。

灵魂摆渡人李熏然躺在孟婆侍者凌远的床头,喝过药,睡意朦胧。

他东拉西扯,说,“凌远,明楼变了好多。”

凌远道,“我知道。”

熏然问,“你怎么知道?”

凌远替他拢好被子,说,“因为我知道,那孩子的母亲,其实早就死了,在她被贪官儿子打死的两月后便去世了。她母亲来过桥,瘸腿瞎眼,我见过她。”

熏然瞪大了眼睛,“那明楼说的那些?”

“骗她的。”凌远道,“明楼找到了她母亲的下一世,下一世的她即将生产,所以骗那姑娘快些投胎,好让她们再续一世母女情缘。”

“凌远,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这便是我们的地府。”



《殿梁无花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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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懂这个故事吗?

看不懂……我也不会解释的!


故事二就会把蔺靖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说

是HE放心。

今天没有人设可以贴,因为蔺靖的人设……剧透了【。

看我那么努力,夸夸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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