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岚暴雨的相遇

好好生活,皆如所愿。

【蔺靖】娑婆世界 (六)

  • 呵。



(六)

 

那日萧景琰迷迷糊糊醒来,枕边已冰凉入骨。

从前他读诗,读到一句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总觉得热血,觉得慷慨。

如今再想起这句话,竟只觉得悲凉。

他给了他兵符,任他调兵遣将。

虎符牙璋离开凤阙楼台的那一日,四面边声,帝王亦将性命拱手相付。

 

蔺晨出战第七日,萧景琰将最后仅剩的兵力全部整备完毕,集结于金陵城外。由蔡荃呈上来的奏书告诉他,除却了那些不可轻易调动以防南楚和东海趁虚而入的江南地方军,景琰手中只剩下不到两万兵了。

可正在此时,北境凶信传来,蒙挚与玄布死战告终,最后一刻蒙挚玉石俱焚,两人竟同归于尽了。

那是最最糟糕的结果,甚至比任何一方获胜都还要糟糕,蒙挚和玄布的死就像一个信号,并没有挽回颜面的大渝军被彻底点燃,举兵东侵,而顿失了统领的北境边防军煞那间群龙无首溃不成军,不到三日,包括衮州在内的边境三州立刻被气势汹汹的大渝军队攻陷了。

那是天下大乱的肇端,南楚、大渝、北燕、北狄、东海……天下诸国,终于在那一瞬间同时向这个风烛残年的大梁扑食而来,露出狰狞面容下尖利的犬牙,以及犬牙上那浑浊的带着腥臭味的欲望唾液。

南楚楚王御驾亲征增兵七万,大军压在云南穆王府外;东海内乱落幕,最终整合了诸王子兵力的三皇子也对着大梁最富庶的鱼米之乡虎视眈眈;北燕则由太子下令,增援五万于萧庭生的反军,虽是打着给大梁肃正皇家血脉的旗号,其实亦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分一杯羹……

平远将军出战第三十日,三月初八,蔺晨率八万梁军坚守于冀州,但见远处,西北而来的大渝军队与正北攻来的叛军与北燕兵,浩浩荡荡共二十余万,汇合于冀州城外,兵临城下。

那日,萧景琰斩了一位金陵城中,搜刮民脂,举家携财,弃官出逃的礼部侍郎。

 

忽然,他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

他开了朝,将金陵城大大小小三百多位官员都请上了未央宫,他们绵延不尽地站在殿下,景琰穿着龙袍,从龙椅上往下看,心中一片澄澈安宁。

他站起来,朗声道:“诸位爱卿,辛苦了。”

堂下一片肃杀,无人敢回话。

景琰轻轻笑起来,慢慢说道:“如今天下大乱,四面楚歌,自某一日起,大梁朝廷便深陷于某两派皇家势力的倾轧和碾压中无法自拔,耗尽了国库积财,也断送了国运时局,然任凭他积弱难反筋疲力竭,却是朕的过失。”他扫了一眼大臣们,又道,“怕死,怕输,乃人之常情,朕亦同感。然则……”

萧景琰顿了顿,忽然激昂愤慨地嚷道:“兴、亡,百姓皆苦。诸君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与其说是帝王所赐,不如说是百姓所供,如今只要还有一方百姓相信你们,你们就不得退,不得躲!这是你们一旦踏入这皇城,这未央宫,便逃脱不了的宿命!”

顷刻之间,满堂的文武百官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萧景琰闭上眼睛,徐徐说道:“而朕,亦然。”

“国难当头,你们之中,如若胆敢再有一人,趁乱敛财,伺机而动,弃官潜逃,背信弃义……要么,你带走你的九族上下,如若不然,你的府邸,你的门族,与你有关的一草一木,都必将被斩草除根!绝不容情!”

他走下龙椅,明黄的龙袍拖曳在地上,萧景琰穿过长长的人群,穿过一个个与他一样悲悯的人生,未央宫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他的母妃。

他惨怛而跪。

 

“报—————急报———————————”

“大渝北燕大军压境,冀州城破—————————————”

“平远将军————殉城————————————————————”

 

**

 

静妃和景琰回了芷萝宫,静妃给他张罗了一桌药膳,萧景琰一道一道地吃了,甚是努力。

静妃忧心忡忡地劝他:“景琰,不着急,慢点吃。”

景琰却居然笑了,答道:“从前那人总说我吃饭都在看折子,负了母后的一片心意,今日与母妃吃饭,方知他所言不虚。母亲的饭菜,当真是辜负不得。”

静妃沉默,泪凝于睫,哽咽道:“景琰……”

萧景琰看着他的母妃,忽然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沉声道:“母亲,金陵城破,或许只是时间问题。过了今日,我会安排战英送您去廊州,江左盟作为江湖势力定还有余力能保护您,您且去躲避一阵子,若天下事了,我定亲自去接您。”

静妃一听此话,更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景琰走过去,将母妃轻轻揽入怀中:“母亲,您曾说,这条凶险之路,只要你我母子生死共担,便无所畏惧。景琰答应您,景琰不死,明年廊州花开之时,就是我们重逢之时。”

静妃在景琰怀中疯狂地摇头,哭泣,紧紧抓住他明黄龙袍的衣襟不肯放手。景琰无奈,只得轻轻抚去母后脸上的泪水,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泪干,直到心死。

静妃红着眼眶,问他:“景琰,你……难过吗?”

萧景琰轻轻一笑,问道:“还好,比不得小殊走时那般。”

静妃不懂:“当真?”

他点点头:“当真。”

 

当真,自是当真。

因为心底的惊涛巨浪狂岚海啸,不过是心底里的事。

失去蔺晨的,是萧景琰的灵魂,不是肉体。

他不会痛,他已经,再也不会痛苦了。

 

时局动荡,沧海横流。

金陵城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送走了静妃,萧景琰便和蔡荃商定起了最后最后的战役部署。

再也没有一个人劝萧景琰留下,仿佛御驾亲征是一件不容质疑的事情,这一刻萧景琰不是一个皇帝,只是一个守家的人。

金陵上下,禁军、巡防营和地方守卫军加在一起刚刚三万,面对北边的二十多万大军仿佛是以卵击石,然而金陵倚江而建,长江天险便是第一道守城的关卡,古来多少名将大军都在此折戟沉沙,他萧景琰并非不可一战。

他计算着,那二十万大军南下的时间,然后在满城风雨中,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直到那天,他站在北城楼上,几乎能看到远处连天的尘沙扬土,他最后一次召见了煌尹司。

一身玄黑的煌尹首领跪在地上,景琰问,究竟这二十万大渝、北燕和反叛军鱼龙混杂的军队是何人领军,他们之中可有嫌隙破绽能让他逐个击破?

煌尹如实说来,自玄布将军死后,大渝军的首领就是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此人背景成谜,煌尹司上上下下竟都打探不出丝毫结果,只知此人手段非凡,在合流了萧庭生的叛军和北燕的两股势力后,竟能将这四支军队融合在一起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此人绝非善类。

萧景琰眉头深锁,问他还有什么发现。

煌尹忽然吞吞吐吐,闪烁其词。

萧景琰扫了他一眼,很快明白过来,沉声道:“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煌尹首领好似松了口气,重重磕了个头,回道:“有两件事,着实蹊跷,末将也不得要领,只得禀报陛下!一是,如今天下之局,表面上是大梁积弱,四国趁势瓜分,然台面下隐有一条暗流在搅弄风云,并且……绝非一人所为,可究竟有何组织能有这般能耐却名不见经传?末将百思不得其解,此其一!其二……”

“快说!”

“其二,末将查到,当年北境沙场,蒙挚将军旁的那位梅将军,并非死于寒疾,而死于一种叫做冰续丹的绝命毒药,冰续丹乃是由冰续草制成,而冰续草只生长在毒泽绝域十分罕见,末将不明白的是,如若敌军要害死梅将军,何以用这么难得的毒药,以梅将军的身体,哪怕是一点点风寒就能要了性命,本就不需要……”

“够了。”

“……”煌尹倏然住口,见萧景琰神色凝重,便悄悄退了下去。

城楼之上,便只剩下一个孤单帝王,临江而立。

他想起来,自那年九月,他萧景琰换防回京,梅长苏入住谢府之前,长长久久,十三年。

他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和一个他不想要的江山。

烽烟九州,河山依旧。

 

**

 

正因如此,命中有劫。

当他萧景琰率三万禁军,与大梁、北燕和庭生的叛军隔江相对之时。

当长江滚滚,红尘翻浪,千帆过尽,他居然能再一次,在茫茫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那个一身玄黑肃杀的蔺晨,向他张狂地笑,放肆地摇扇时。当他不羁的眼神穿过千年万载神州辽阔,隔着滚滚红尘依旧波涛,与他相拥时。

萧景琰抬眼看蓝天,厚重的云翻滚而过,遮天蔽日,眼角的泪顺颊而下,飘进风中,最后,他的眼泪能不能落进长江,奔流到海,不须归。

 

“终于见面了,萧景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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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骂我。(这句话不是说说的,真的,我不接受的哦~太过激的评论我会删的。

晚安,我相信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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